京城流言飛語不斷,不時有傳出逐漸增加南下途中接受地方官員重金賄賂的傳聞。
終於,京官們也覺察到有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正直張居正南下葬父不在京中,一時間流言肆掠席卷整個京師。
“善貸,京城裡的流言你聽說了嗎?”
這天,魏廣德正在值房辦公,就得到張四維求見的信息。
把張四維引入值房坐下,張四維迫不及待開口問道。
魏廣德仔細觀察半晌,見張四維臉色不似有異,這才開口笑道:“此事我已知曉,也通知錦衣衛和刑部、都察院密查。”
是的,一開始魏廣德隻是招呼了錦衣衛關注京中流言的事兒,不過當各種流言洶湧,張吉感覺到事態不對悄悄稟報他後,魏廣德就給刑部和都察院下了條子。
否則,以都察院人的尿性,風聞奏事,此時怕是彈劾張居正的奏疏已經鋪滿了內閣。
“如此就好,這兩日聽聞外麵的傳聞,是越來越難聽了,都不知所謂。”
張四維抹了把額頭並不存在的虛汗,對魏廣德說道。
他知道消息也有幾日,見留言越傳越烈,這才有些驚詫,隻能找魏廣德解決。
他倒是也能往刑部、都察院使力,可有些事兒,還是得當政之人清楚才行。
“隻不過,到現在雖然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謠言,但造謠之人十分謹慎,似乎不斷換人傳播各種離譜說話。
市井流傳的那些謠言,許多也是半真半假。
最關鍵還是,最早傳出消息的人,在京師漏麵小半天後就會神奇的消失,錦衣衛也是追查不到下落。”
這件事兒,昨日魏廣德就和馮保找了劉守有詳細詢問。
按照劉守有的說法,那些造謠之人隻會在京師各地繁華之處說上幾句,等錦衣衛的人聞訊趕至時卻已經悄然出城。
而他們尋蹤追去,卻沒有半點線索,隻能確定是有人有預謀在造謠誣陷張居正,進退極有章法。
雖然錦衣衛插手,居然也找不到半點線索。
後世對錦衣衛,其實多有誇大嫌疑,錦衣衛辦案之人其實也不過是一群子承父業的警探而已。
或許也就是聽過的故事多些,專業點,但要說有多厲害,那也太抬舉他們了。
錦衣衛闖下偌大名聲,其實還是靠辦那些禦案,特彆是明初那些動輒牽連數萬人的大案要案。
當然,錦衣衛下層也有不少人作奸犯科,這才在民間留下很壞的印象。
對此,馮保除了大罵劉守有一頓,也是沒有其他辦法。
魏廣德隻能叮囑他加派人手監視京城各地,一旦發現有形跡可疑之人就立即抓捕審問。
所謂形跡可疑之人,自然就是那些客商打扮,一路大肆招搖談論首輔南下之事的人。
離開前,魏廣德倒是提醒了劉守有一句,市麵上的錦衣衛怕是已經臉熟了,最好換一批。
而現在,魏廣德見張四維表情放鬆下來,這才繼續說道:“現在各司都在追查這事兒,你沒看到都察院都沒有摻和那些謠言嗎?
陳瓚那裡也是知道情況的,巡城禦史也被賦予追查謠言的責任,現在沒有禁,就是想抓住人,查到背後指使。”
“善貸布置極是,倒是我失態了。”
說到這裡,張四維難免一絲尷尬。
如果說之前,張四維還能在張居正、高拱之間搖擺的話,在高拱死後,他能依靠的也就隻剩下張居正一人。
至於魏廣德,他是不會考慮的。
一個萬年老二而已,張居正至少還能再乾十年,這十年裡隻要魏廣德家裡再出點狀況,魏廣德回鄉丁憂,他就有可能取而代之成為次輔。
不管這次內閣補不補人,他都占了先進的優勢,就算馬自強成功入閣,也得排在他的後麵。
“對了,宮裡對於首輔提出的內閣補人,為何現在還沒有回應?”
張居正離開前,曾經想要增加內閣閣臣一人,推舉之下也就是馬自強有最大的可能。
不過奏疏入宮後,卻如石沉大海般沒有興起半點浪花。
魏廣德是知道的,此事其實還是馮保在作怪。
馮保對馬自強有些不滿,刻意在兩宮和小皇帝麵前說了馬自強的壞話,說老頭倔強,容易引發內閣紛爭,所以還是要三思而行。
至於內閣差事多,公務繁忙,張居正回府守製那一個多月裡,魏次輔把內閣事務也處理的井井有條,並沒有什麼疏漏,似乎內閣不需要補人。
這次張居正南下回鄉,也不過就是耽擱三、四個月時間而已,事了就會回朝,可不會占朝廷的便宜,拖延三、五個月才回來,內閣事務,大可放心雲雲。
這消息極為緊密,馬自強自己都不知道。
也就是張居正、魏廣德和馮保,及宮裡三位知道而已。
對於內閣補人,魏廣德是無所謂的態度,馮保要堅持針對馬自強,魏廣德也不會因為他就和馮保為難。
後世類似情況也不鮮見,當權者因為一些原因不插手一些事情,而是讓相關的人員自己去處理,顧忌到了官員之間的關係,卻不知道此事發展到後麵就麵目全非,成為基層非議不作為的表現。
不過魏廣德可沒管這些,畢竟事兒還是比較緊要,此時的四九城百姓哪知道背後那麼多彎彎繞,他們還對於首輔大人的流言津津樂道,不亦樂乎,根本不知道背後已經有許多人在盯著這事兒了。
魏廣德看著張四維苦笑道:“宮裡為什麼沒有發回那份奏疏,我也不清楚原因。
等著吧,這事兒也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之後,張四維又和魏廣德閒聊幾句,就起身要告辭離開,不過蘆布先一步跨進值房,手裡還拿著一份文書到了魏廣德麵前。
“何事?”
魏廣德出聲問道。
“兵部急報,戚繼光於月前大破泰寧部首領速把亥位於劈山的大營,斬獲四百三十級,殺其首領五人,奪獲馬駝營帳器械等更有數萬。
這是兵部剛收到的報捷文書,請老爺過目。”
蘆布急忙對魏廣德說道。
聽到是捷報,魏廣德臉上浮現出笑容,伸手接過看起來。
遼東蒙古之前長期和王杲混在一起,時常是蒙古、女真聯合攻明。
如今王杲部已經被破,遼東也就剩下邊牆外的蒙古人還時不時蹦躂一下。
半月前兵部就收到過遼東急報,泰寧部速把亥聯合土蠻部犯邊,戚繼光上報計劃率部馳至丁字泊,繞邊牆進兵,偷襲劈山大營。
現在看來,此戰應當是大勝。
彆看隻是斬首四百餘級,此戰蒙古人的傷亡怕是得上千人。
按照蒙古人的規矩,若是有人陣亡,能帶回屍首可分得此人一半家產,所以明軍對戰蒙古很難獲得多的繳獲。
能收獲四百多首級,可見蒙古人已經是被明軍打崩了,慌不擇路來不及收拾同袍屍首才會有如此多斬獲。
看完報捷文書,魏廣德把文書遞給張四維,自己回到書案前馬上寫了條子,內容自然是讓兵部儘快核實,論功行賞。
四百多首級,是近些年少有的大勝仗,自然值得魏廣德重視。
“有此大捷,遼東應該要安穩許多了。
就是俺答汗無能,居然不能約束泰寧、土蠻,否則北部邊疆早就安穩下來了。”
張四維看完奏疏,笑著走到魏廣德麵前把文書放在書案上說道。
“求人不如求己,邊軍能有此大勝,也能震懾其他蒙古諸部,倒未必是壞事兒。”
魏廣德笑笑,隨口說道,“蒙古諸部,其實是靠實力說話,如今俺答汗年歲已大,無力出兵征討周邊蒙古諸部,所他在草原上的影響已經大大減弱。
遼東大捷,最起碼可以保證其他邊鎮之蒙古部族不敢輕釁事端。
遼東本就駐紮我大明精銳,讓他們打出去,打出威風是好事兒。”
“戚繼光在遼東乾得不錯,之前剿滅古勒寨王杲殘部也是大功,是得好好獎賞一下了。”
張四維笑道。
“等兵部核定功勞後再說吧,這畢竟是兵部的事兒,我們也不好插手。”
魏廣德笑著敷衍一句。
等張四維告辭離開,魏廣德也沒有沉下心來做事兒,而是坐在位置上思考大明對蒙古的政策。
以後的蒙古是越來越不行了,他還在世時,遼東蒙古就已經不聽他的話,他也沒有選擇入年輕時那樣舉兵征伐。
魏廣德依稀記得在崇禎那會兒,好像草原上還出現個誰想要一統蒙古,但是沒成功,隻率領了幾個蒙古部族。
他的子孫最後也是這在清朝手裡,雖然曾一度給清朝造成巨大傷亡。
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乾掉了清朝數萬八旗精銳。
但總的來說,俺答汗之後的蒙古好像是分裂狀態。
想到分裂,魏廣德忽然想到什麼,就是有點抓不住關鍵。
隨即,他有些煩躁的起身,就在值房裡來回踱步,尋找那一絲靈感。
“分裂,削弱,分裂,削弱”
魏廣德嘴裡喃喃低語,反複念叨這兩個詞。
終於,走動的魏廣德豁然開朗。
之前受限於俺答汗現在和大明的關係,還考慮讓蒙古出現一個對大明臣服的首領。
這樣,大明通過和這個首領交流,就能控製住蒙古部族。
但實際上,這就是把雙刃劍。
“不能讓蒙古諸部統一,分化他們,讓他們各部各自為戰,自行其是。
就算俺答汗指定了繼承者,也要讓其他人不服。”
魏廣德感覺自己尋找到了一把鑰匙,徹底讓漢人解決蒙古威脅的鑰匙。
隻要讓蒙古諸部之間不和,那些部族首領為了那個虛幻的,所謂“汗”位,就會相互敵對。
不能集中力量,自然就不再對大明構成威脅。
就算其中一部、兩部對大明心懷敵意,影響力也不大,大明足夠應付,畢竟他們兵力不足。
甚至,隻要大明願意開出高額賞金,蒙古部族就有人會跳出來幫大明解決他們。
“俺答汗順義王嘿嘿”
魏廣德自言自語一頓,忽然對外麵喊道:“蘆布。”
“來了,老爺。”
蘆布正在外麵靠著立柱打盹,猛然聽到魏廣德喊聲,急忙跑進屋裡。
“你馬上派人去錦衣衛找劉守有劉指揮,還有兵部譚尚書,請他們儘快來我值房議事。”
魏廣德快速吩咐道。
內閣,不缺跑腿的人,外麵中書舍人頗多。
所以,他這裡發出的命令,蘆布很容易就能找到人去辦差兒。
不多時,蘆布已經返回,在他麵前躬身稟告道:“老爺,人都派出去了。”
“好,你準備茶水,一會兒人到了後就清退左右,不準人靠近我這裡。”
魏廣德吩咐道。
“是,老爺。”
蘆布急忙答話。
“下去吧。”
等人下去,魏廣德才逐漸平複激動的心情。
能夠一勞永逸解決蒙古威脅,問道覺得這或許就是他在這個位置上乾的最大的一件事兒。
不過,這個事兒還需要錦衣衛在草原上安插的密探和兵部的協助。
借助現在明蒙之間還算良好的關係,或許做起來並不難。
魏廣德叫的聰明,劉守有那裡倒還好,雖然距離更遠,反而更早一步進宮入內閣,反倒是譚綸那邊以為是遼東那邊戰報有什麼問題,還找到原件看了一陣子,詢問了有司官員,這才來到內閣。
“子理兄,先坐下喝口茶。”
看到譚綸臉上還有些微汗水,魏廣德急忙招呼道。
“善貸,可是有事兒?”
一坐下,譚綸就開口問道。
“不急,我還得問問思雲,現今草原上是個什麼情況。”
魏廣德指著他叫來的劉守有說道。
“魏閣老,不知要問什麼?”
劉守有急忙正正身子,開口問道。
譚綸也端起茶,饒有興趣看過來。
魏廣德見麵沒有說遼東,而是提到草原,譚綸就猜測自己想岔了,繼而聯想到遼東蒙古部族身上。
“現在俺答汗身子是個什麼情況,他的子孫所統帥部族,還有這些人相互之間的關係如何?”
魏廣德馬上就向劉守有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之前這些可都是他讓錦衣衛撒出去密探,刺探周邊情報。
特彆是對蒙古、南洋和倭國,那都是重中之重。
雖然魏廣德的問題有些沒頭沒尾,但劉守有還是撿自己知道的說,不確定的消息就不說,免得所報有誤。
“魏閣老,俺答汗身子隻能說還行,但到底怎麼樣,卑職也說不上來。”
劉守有有些遲疑著說道。
“怎麼說?”
魏廣德微微皺眉問道。
“據報,俺答汗已俞七十,身子骨說不上好。
可你要說不好,他還能去仰華寺見索南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