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死,就這樣在內閣幾乎可以說很草率的定下來,給了他基本的臉麵,但也不算多。
不過就在張四維準備離開去送奏疏的時候,外麵蘆布拿著一份書信快步過來,在魏廣德耳邊小聲耳語幾句。
魏廣德微微皺眉,接過書信抽出裡麵的信紙看了眼。
隨即,之前還緊皺的眉頭舒展開。
“子維,你先把奏疏直接送到司禮監去吧。”
魏廣德對張四維說道。
“好,我這就去。”
張四維答應一聲,隨即拿著奏疏就出了值房。
而魏廣德,這時候也拿起手裡的書信看起來。
書信上的字跡,魏廣德還是很熟悉的,張居正的信沒跑。
隻是,張居正這份書信來的有些蹊蹺,隨著新鄭官府關於高拱的報喪文書一起送到京城。
文書進了禮部,而書信卻是送到魏廣德家裡。
魏廣德仔仔細細看完書信,隨即就把信紙折好放回信封裡,收入懷中。
魏廣德有點印象,後世議論張居正的文章看過不少,都知道他是在死後被人清算,其中重要的一條好像就是這高拱臨死前寫的一本書。
具體什麼書魏廣德不知道,但是就因為這本書,最後成為倒張的導火索。
但是,手裡的書信,確實是張居正之前就寫好的,交給了新鄭高家人。
想到之前有消息回報,張居正南下路途上,專門去了新鄭看望高拱,高家有張居正的書信也就不足為奇。
不過奇怪的是張居正這份書信,是叮囑魏廣德,若是在他回京前高拱就病逝,就一定要魏廣德幫助高拱得到朝廷的撫恤和恩典。
這書信可是高家人送來的,顯然是張居正在新鄭時候寫好交予高家人的。
對此,魏廣德不得不考慮張居正見到高拱的時候,他就已經臥病在床這種可能。
對於高拱,魏廣德早就不關注了。
有張居正和馮保在朝,就當今天子的那點情份,高拱是根本不能再次複出的。
所以他才會在看到高拱病逝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是不是張居正跑新鄭的目的就是為了乾掉高拱。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居正寫信要他幫著討要朝廷恩典,是否兩人見麵已經冰釋前嫌?
魏廣德不是很確定,不過兩人表麵矛盾就是政見不合,但是更深層次還是因為高拱的容忍肚量不夠,似乎一直擔心裕袛舊人篡奪他的權利,所以之後一直都對過去的同僚進行打壓。
不過,高拱似乎一直對張居正都是個例外。
這就讓魏廣德不得不考慮,是不是心高氣傲的高拱,或許從始至終就看不起過去那幫同僚,包括陳以勤、殷士譫和自己。
或許,也隻有滿腹經綸的張居正勉強能入他的眼,所以才會在提防之外又適當關照。
兩人的交情,在過去的時候還是很好的。
魏廣德認清楚,不管是在裕王府,還是在國子監,兩人都相交莫逆,無話不談。
雖然有爭吵,但都是因為理念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
想來,被驅逐後這些年高拱也應該能看到,張居正主持的朝廷其實不錯,做了許多前人不敢做的大膽之事。
魏廣德不知道張居正和高拱見麵說了什麼,但最起碼張居正暗害高拱的可能性被無限降低了。
有了張居正的書信,魏廣德自認為之前作出的票擬,在內廷裡通過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雖然高拱要的撫恤和恩典沒有全部達到,但最起碼朝廷麵子上還是給夠了。
消息很快也傳到宮外,六部和其他在京衙門裡,百官對此也是議論紛紛。
眾人對高拱的態度,其實還算比較一致,那就是高拱的性子,實在不宜同殿為臣。
隻不過在張居正大力推動改革,行考成法和清丈田地之舉後,他們又覺得好像高拱執政的話,或許比在張居正手下乾活要輕省許多。
是的,張居正的改革動了他們的利益,而高拱在位的時候也就是打擊異己,隻要自己不和高拱對著乾,棒子也打不到自己頭上。
為此,現在的百官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記起高拱的好,至少高拱隻知道整頓吏治,卻不會對他們的根本利益出手。
內閣奏請恢複高拱的官職,按品級下葬,倒是沒什麼人反對。
這裡麵,也包括那些新科進士。
他們可不知道高拱之前的情況,就算了解也隻是在民間時道聽途說,並沒有親身感受。
所以,這樣的人極易受到周遭人議論的影響。
現在身邊官員大多都念著高拱的好,可不就讓他們心裡生起一絲疑惑,為什麼這麼好的官員會被朝廷罷黜?
於是,就是從這一年開始,對張居正和馮保勾接的流言開始在朝野更加肆無忌憚的傳播開來。
這些,都不是身處高位的張居正和魏廣德能知道的。
畢竟,都是最底層官員之間的私下裡的交流,他們根本無從得知。
晚間,魏廣德回到府裡,進門時對張吉說道:“派人聯係下,我要知道首輔南下的全過程,特彆是在新鄭,他和高拱說了些什麼,要是能打聽到一並帶消息回來。”
其實,張居正南下的時候,魏家就有派人跟著,這已經是習慣了。
就好似張居正雖然離京,但他相信張府也有人關注著魏家這些天的一舉一動。
倒未必是要向對方做什麼,但防一手總是要有的。
隻是因為這個時代消息傳遞的閉塞,自然不能做到時時回報,而隻能在沿途監視記錄下來,隻有在發生緊急事件時才會安排人快速向京城魏府傳遞消息。
而張居正一路南下行程都還算正常,自然不存在需要緊急回報的情況,所以府裡一直也沒收到消息。
而張居正南下的消息,更多還是北上客商傳遞過來的。
他們活在路途上看到,或聽人道聽途說一通,就把消息帶到京城傳播。
進門以後,魏廣德也似乎想起來聽到過的消息,於是又對張吉吩咐道:“把坊間近段時間的傳聞給我報上來。”
魏廣德依稀記得後世關於張居正改革的事兒,說的也就是什麼一條鞭法、考成法,其他的提及很少,但是有一件事兒卻一直有寫,那就是張居正會湖廣老家時坐的轎子。
好家夥,傳說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轎,轎子之大遠超所有的轎子,據說轎子裡麵做了隔斷,分成了臥室、書房和廁所等等。
三十二人抬的轎子是什麼規格?
要知道,皇帝的龍攆也不過是十六人抬,三品以上官員最多就是八抬,傳說中的三十二人抬大轎已經超過皇帝規格了。
要是真有這樣的轎子,怕張江陵還沒回到老家,就已經被皇帝拍出的錦衣衛緹騎在途中攔下來殺頭了。
不過到了後世,這消息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倒是能糊弄不少人。
魏廣德也是不怎麼相信的,可他這會兒忽然想到,所以就命人打探一下消息。
須知古代的轎子,其實講起速度來並不比車馬快,也就是勝在平穩。
抬的人越多,轎子做起來越舒服倒是真的。
以前,魏廣德習慣了車馬,對轎子的速度根本看不上。
也就是進入六部做了侍郎以後,魏廣德才放棄了馬車,改坐轎子。
而轎子,抬的人越多雖然坐著舒服,可速度也慢。
其實兩人抬的轎子跑起來最快,四人抬次之,八抬大轎最慢。
魏廣德還沒享受過十六抬大轎,他也不敢享受這個。
他做為內閣次輔,在京城是可以坐八抬大轎的,可為了速度,他平時用的多的還是四抬大轎而不是八抬。
其實京中坐八抬大轎的官員很少,就算是張居正平時也隻是四抬大轎。
北京城雖然是這個時代全世界數得著的大城,可除了靠近皇城的幾條街寬敞外,其他的街道不見得多寬。
四九城車馬也多,八抬大轎很占地方,容易堵路。
如果不是為了氣派,根本就不需要加那四根棒子。
是的,四抬變八抬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四抬轎子的轎夫位置換成抬棒,一個位置變成兩個人抬就好了。
轎子都不需要做什麼改動,增加人手就成。
在府裡吃過晚飯,魏廣德考校了小兒子這幾天讀的書,就一個人去了書房。
在裡麵坐下,靜靜的喝了兩口茶,張吉就已經把消息送過來了。
魏廣德盯著手裡的紙條,雖然張吉很貼心的又拿過來一盞蠟燭,但魏廣德已經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什麼三十二人抬大轎,還臥室、書房應有儘有。
扯淡,根本就沒那回事兒。
按照條子裡派過去的人傳回來的消息,張居正這次南下很是匆忙,就八個轎夫輪流上去,張居正坐的其實是四抬大轎,就為了講究一個速度。
畢竟從京城回荊州,路途可不短,八個轎夫輪流抬轎,完全可以接受。
至於回家的排場,其實也很簡單,儀仗和在京城沒有什麼變化,隻是隨行多了幾架馬車。
如果非要說有多的人,那就是萬曆小皇帝派出了一隊錦衣衛給張居正開路。
不過,沿途官員確實儘力巴結逢迎,都是地方官員直接迎到邊境。
可以說,州府之間,相互做鄰居的官員幾乎都能遇上。
這邊送行的人返回,那邊就已經有新地界的官員前來迎候。
地方官,想要飛黃騰達,努力結交京官,巴結首輔的心情,確實可以理解,不過這做的也有些過了。
這是可以說很屬實的消息,魏廣德派出去的人報回來的信息,自然不會有差。
不過等魏廣德看到坊間傳聞的時候,倒是笑了起來。
好吧,坊間倒是沒有那什麼三十二抬大轎的消息,估計這個時代的人也知道這不可能。
要是張居正真坐著這樣的轎子穿州過府,地方官要是看到不報,官帽子就不要想繼續戴著了。
不過,他的這次回鄉之旅除了肅靜回避的儀仗隊,隨從的侍衛中,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隊錦衣衛和一隊京營的鳥銃手。
這在以往儀仗裡是不曾見過的,這也是小皇帝特旨讓錦衣衛派人護衛,又調一隊京營隨行。
隻不過到這裡,沒人提到是皇帝的旨意,卻說隨行的京營官兵是薊鎮兵馬,是總兵董一元派去討好首輔張居正的,挑選的也是薊鎮軍陣精銳鳥銃手,個個都是百發百中的神射手雲雲。
要是編造個昌平或者保定總兵,魏廣德可能一時半會兒還反應不過來,不知真假下還會讓兵部查查,可要說到董一元,魏廣德可就不陌生了。
這十來年,魏廣德和董一元表麵上聯係不多,可畢竟是他第一個認識的武將,這些年官職也是平步青雲。
嘉靖三十七年的時候,董一元還隻是薊鎮遊擊將軍,帶領幾百騎兵。
可是在嘉靖四十三年的時候,土蠻、黑石炭等部以一萬多騎兵侵犯一片石,總兵官胡鎮,董一元靠著城牆抵抗,賊軍攻打不下,等到明軍援軍來時逃跑,明軍趁勢追擊,斬首七十餘級。
後又在葦子穀大敗敵軍,斬三百七十餘級,其中董一元功勞最大,破格領取三級俸祿,提升石門寨參將。
隆慶元年,明軍在棒槌崖打敗賊軍,又以董一元功勞最大,再次連升二級,提升副總兵,駐防古北口。
到現在,因為魏廣德調戚繼光去了遼東替換李成梁,所以又把他從古北口鎮守副總兵升為薊鎮總兵官,算是把京城的安危交到他手裡。
而是經曆了這些戰陣,讓魏廣德對他還比較放心,不是眼高手低之輩。
董一元升遷如此之快,已經超過了他大哥董一奎。
現在的董一奎,不過還在大同做副總兵而已。
放下手裡小紙條,魏廣德對著張吉吩咐道:“給劉指揮那邊支應一聲,讓他們查查這些流言的來曆,是誰在惡意造謠朝中重臣和邊關大將。”
“老爺,這些流言大多都是北上商人傳播出來的。”
張吉急忙解釋道。
“說是這麼說,可也得查查,看到底是哪兒開始的。
我們知道是流言,也知道流言不可信,可有些東西傳著傳著就被人當真了。
到時候問起來,對董一元也是個麻煩事兒。
早點查清楚,在錦衣衛檔案裡報個備也是好的。”
魏廣德解釋道。
董一元的升遷,朝廷重臣多少能猜出來是誰在幫他使力。
這個時候拉踩董一元,可不就有惡心他魏次輔的意思在裡麵,說的他還要討好張居正似的。
“是,老爺。”
張吉答應一聲,看魏廣德沒其他吩咐,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