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次輔,高相該有的體麵,朝廷還是應該給的。”
一邊的張四維這時候小聲對魏廣德說道。
他的想法和江治差不多,看到魏廣德愣在那裡,以為魏廣德是因為之前和高拱的恩怨,所以也不待見這位。
不過他哪知道,魏廣德此時呆愣之狀,更多還是因為蘆布所說高拱是在和張居正見麵後不久就死了消息影響的。
是的,一個月前,西南傳來消息,劉台剛到潯州,第二日晚就在飲酒後暴亡。
當時雖然張居正不在京城,可也讓魏廣德感覺毛骨竦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張四維的反應,似乎完全不知此事,由此魏廣德斷定劉台之死和張居正有關係。
好吧,這次張居正奉旨回鄉,皇帝也是給足了麵子,派出錦衣衛護持南下。
結果過新鄭還見了高拱,據當時傳回來的消息,兩人相談甚歡。
可誰知道過去多長時間,高拱就死了。
這突發情況,讓魏廣德不得不聯想到一起,高拱的死和張居正有關係。
他發愣,也是因為張居正的雷霆手段心顫。
他這麼想,彆人可不知道啊。
張四維當初在朝堂上可沒少受高拱提攜,所以對高拱的感情也是在座幾人中最深的。
見到魏廣德如此,他還以為魏廣德想到當初隆慶朝時高拱對他們三人幫打壓,這些事兒彆人不知道,可張四維卻也是清楚的很。
當初高拱逼走陳以勤、驅逐殷士譫,手段不見得有多光彩。
而那時候,魏廣德和陳、殷兩人關係都不錯,所以魏廣德和高拱的關係不睦也是可以想見的。
雖然,魏廣德從來沒有暴露出來過,就好像當初朝野許多人也都不相信高拱會如此做一樣。
畢竟,陳以勤、殷士譫他們可是在裕袛和高拱共事多年的老人。
就因為陳以勤在高拱罷官後升為次輔,擋了他升遷首輔之路,就對陳以勤悍然出手將其逼走。
之後殷士譫在內閣對高拱拳腳相加,其中也不乏這個原因。
雖然高拱人品存在瑕疵,可畢竟高拱和他張四維的親叔關係不錯,隆慶朝後期還力推他入閣,這份情張四維還得念著,這時候他就得為高拱在朝廷發聲了。
之前,可以說因為畏懼張居正和馮保的力量,不敢表露出來,又有張居正對他的器重。
但現在,人不在了,以往的恩怨也就該一筆勾銷了吧。
當此蓋棺定論的時候,如果不為高拱說句話,怕是高拱得背著罷官之名下葬,多少也是汙點。
於是,張四維繼續對魏廣德說道:“魏公,不管當初高公做了什麼,畢竟人已經不再了,朝廷該給的體麵不能不給。
他也是先帝的老師,說是帝師不過分吧。
當初你們在裕王府共事,難道丁點情分都不念了嗎?
他還是先帝大行時定下的顧命大臣,這讓外朝如何看待朝廷對老臣的絕決。”
張四維一連串的話,讓發愣的魏廣德驚醒回神,片刻後才明白張四維話裡的意思。
看了眼張四維,魏廣德平靜說道:“我非記起當初舊怨,隻是想到一個老朋友猝然離世感覺
感覺,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魏廣德開口解釋一句,他當然不會說是在想張居正,何況高拱的辭世和張居正有沒有關係也兩說,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而已。
不過,一個老朋友的去世,他有些震驚也還說得過去,倒是讓張四維信了三分。
於是,繼續說道:“魏公,高公當初是被朝廷罷官回籍,他曆經三朝,就算沒有功勞,苦勞總是有的吧。
當初裕袛的日子,某也聽人說過,可謂對先帝不離不棄,朝廷不能讓為朝廷鞠躬儘瘁的老臣白身下葬啊。”
“你的意思是,恢複他的官職?”
魏廣德問道。
張四維和魏廣德的對話,陳瓚、譚綸等人都沒有插話,這事兒不歸他們管。
就算六部要介入此事,也隻有禮部的馬自強可以參要此事的討論。
就在陳瓚等人想要起身告辭,把空間留給內閣和一會兒應該會過來的禮部之人時,殷正茂忽然開口說道:“魏閣老,張閣老的話有理,朝廷應該體恤老臣的。
何況是肅卿那樣的老臣,就他和先帝的感情,若真是白身下葬,九泉之下於先帝相遇,怕是朝廷很難交代過去。”
殷正茂和張四維類似,和逐漸增加、高拱關係都非淺,所以這時候張四維出麵替高拱說好話,殷正茂也選擇了不在沉默,而是為高拱說情。
魏廣德看了眼張四維,又看看殷正茂,最後再看看其他幾部的官員,感覺屋裡人有點雜,於是開口道:“此事我已知曉,待禮部來人後商議吧。
陳禦史,你也留一下,此事都察院也有參與之權。”
“好。”
陳瓚點點頭。
都察院就是這樣的衙門,朝中什麼大事兒都管不了,但什麼大事兒都能參一腳,因為他有督查之權。
其他人的態度,魏廣德也已經大致看出來了。
他的目光看到譚綸,他就是微微點頭,含義魏廣德自然明了。
沒必要和死人置氣。
江治那裡,和譚綸的態度類似,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隻要戶部尚書張學顏看向張四維的目光有些不同,不過當魏廣德看過去的時候,張學顏隻是微微低頭。
至於殷正茂,就不用再說了,他的態度剛才已經表達出來了。
至於其他侍郎、郎中,魏廣德也懶得說,於是開口道:‘那下西洋之事就按照之前所議,各部務必全力配合殷提督所請,各部事務務必優先處理此事。’
“是。”
其他人紛紛點頭答應。
雖然他們在京中籌劃的很好,但真要出發前才知道還有沒有遺漏之事。
那就隻有在暴露出來後,想辦法儘快解決。
不過大明雖然久未出海遠航,但這些年俞大猷率領水師出海數次,也算重新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大的遺漏倒是不至於。
等各部的人都告辭離開後,屋裡隻剩下魏廣德、張四維和陳瓚,魏廣德這才開口說道:“肅卿罷官之時,官職還是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嗎?”
這些官職,其實最有用的頭銜還是少師和中極殿大學士。
少師,是從一品官職,而中極殿大學士隻是內閣身份,算地位和此時的魏廣德平級,隻是低於張居正。
畢竟,萬曆皇帝繼位後本來有一次封賞,高拱是錯過了。
那次封賞中,高拱本該更進一步,從少傅升為太師或者太傅的,而這個機會張居正沒有錯過,成為朝中唯一的太師,正一品官員,同時晉級中極殿大學士。
魏廣德還隻是少傅、少保加禮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隻是朝中從一品大員,比張居正低半級。
魏廣德此時已經打定主意,看看禮部是個什麼意見。
如果禮部認為可以,那就順勢而為吧,沒必要和死人置氣,還壓著高拱。
對於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高拱來說,把他驅逐出權力中心,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由得想到高拱的死,怕是未必沒有見到此時的張居正,集當今萬千寵信於一身,又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還有最近傳聞張居正回鄉葬父一路上的風光有關。
要知道,高拱第一次被徐階驅逐時,就是失魂落魄離開的京城。
那時候什麼氣勢?
滿朝倒拱,朝中幾乎沒人為他說話。
至於第二次就更慘,被宮人拿著水火棍一路攆著回鄉,要不是張居正怕失了朝廷體麵,才奏請派出車駕,高拱能不能活著回到新鄭都兩說。
屋裡三人此時都沒心思閒聊,各有各的打算。
或許,也隻有陳瓚此時無所事事,他還不得不在這裡待著。
“魏閣老,是不是也該給宮裡送個消息?”
張四維坐了一陣子,這才覺得氣氛有些不妥。
他剛才還沉浸在高拱離世的哀傷中,沒有覺察到什麼。
現在回神,發現屋裡氣氛很是沉悶。
“宮裡應該已經知道了。”
魏廣德輕輕搖頭說了句,“何況現在文書還沒有送到內閣,我們那什麼往上奏?風聞奏事嗎?”
魏廣德隨口回了一句。
張四維聞言,又低下頭不再說話。
內閣都知道消息,宮裡那位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不把消息傳遞到兩宮娘娘耳朵裡。
不過現在高拱已經離朝多年,幾乎已經失去了對朝廷的影響,宮裡應該不會再顧忌他了吧。
張四維這時候隻能想到,他也是知道當初兩宮太後厭棄高拱的原因。
說到底就是得罪人太多,關鍵時候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
但那時候的高拱,是真的因為得到了隆慶皇帝的高度信任,有些飄飄然了。
這些,也是高拱被驅逐後,張四維才意識到的。
那時候,他們這些高拱身邊的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高拱當時的環境其實已經很有風險,還以為新帝會像先帝那樣信任他。
好在,這樣尷尬的氣氛沒有多久,蘆布就報,馬自強已經到了內閣。
“快請。”
魏廣德急忙說道,隨即起身迎了過去。
張四維和陳瓚也紛紛起身,跟在魏廣德身後。
在門口,馬自強手裡拿著文書進來,先是和幾人相互行禮後,這才新鄭官府送來的文書遞到魏廣德手裡:“魏閣老,新鄭的消息,內閣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實際上,禮部也並非第一個知道消息的衙門,早在禮部之前,消息就已經從通政使司傳開了。
魏廣德歎口氣,裝作哀傷的樣子接過文書,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把文書遞給張四維。
等張四維和陳瓚也都看過文書後,魏廣德才開口問道:“禮部以為當如何?”
“魏閣老,高公是被罷官回籍,身上除了進士身份,什麼都沒有。
當初他好歹也為朝廷做過許多事兒,禮部為可以酌情恢複官職下葬。”
馬自強沒有猶豫就開口說出了禮部的看法。
高公還活著,想要官複原職那是千難萬難,可死了就無所謂了。
說完話,馬自強從袖中摸出禮部對此的奏疏,又遞到魏廣德麵前。
魏廣德伸手接過,看了遍,果然是請求恢複高拱官職的奏請。
“先前我等正在內閣議事,大家也多是這樣的看法。”
說到這裡,魏廣德心說乾脆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於是又對馬自強說道:“之前我們議論了高公之前官職是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不如把‘酌情’二字去除,直接請求贈複原官好了,麵子上也好看些。”
“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
馬自強嘴裡輕聲念叨一遍,隨即點頭說道:“禮部無異議,魏閣老之言禮部附議。”
“看是禮部直接改了還是”
魏廣德晃晃手裡的奏疏問道。
“還是內閣直接票擬吧,我也懶得再回衙門了。”
馬自強開口說道,雖然馬自強其實和高拱多少也有些不對付,不過這個時候也是表現出一絲哀傷的樣子。
要是禮部改奏請,他還得回趟衙門蓋章,可不是直接在奏疏上修修改改就行的。
隻是屋裡之人,怕也隻有張四維才是真心的,魏廣德、陳瓚則是多有不實,還有他馬自強。
“那,就請子維票擬吧,我附議。”
魏廣德把禮部奏疏遞給張四維,讓他做票擬。
等張四維做好票擬,按照魏廣德所言建議恢複原職,魏廣德在之後簽字。
這邊是事了,陳瓚和馬自強都告辭離開內閣,出宮去了。
魏廣德對張四維笑道:“此奏就由子維直接送宮裡吧,馮公公那裡若是問起,就說內閣和六部態度一致,這也是高肅卿該得的。”
對於高拱這樣擔任過首輔的官員來說,隻是官複原職其實已經是薄待了,不過張四維也是考慮的張居正和魏廣德的態度,沒敢提出更多的請求。
按說,死後官升一級,贈諡號,蔭其子才是正常的待遇,不過這些都被魏廣德刻意忽視了。
畢竟,高拱是被罷官,要是按照正常閣臣之禮厚待,有些地方以後說不通。
搞不好,就有人以此為由編造朝廷刻意打壓老臣的流言。
雖然對魏廣德來說沒關係,主角是張居正和馮保,可鬨起來難免把自己也牽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