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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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在府中彙合後,大光頭忙不遲疑地介紹道:“我們府裡分東西兩院。東院住著老爺夫人,夜間巡邏便是在此。”

其他下人及客房都在西院。

他將府中的地形細細講來。此時一群藥童正巧經過,傍晚的落日餘暉照著他們稚嫩而嚴肅的臉,人人手中捧著曬藥木藤蓋,身上散發著淡淡清香。

走在藥童末尾的卻是個高個男子,年歲二十多,在一群小孩子之間顯得幾分格格不入、鶴立雞群。

他生得白皙,從側麵隻能看見半張臉,仍能看出其清秀不凡的俊美容貌。

雙手上纏著厚厚的白紗繃帶。

祝鈴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大光頭注意到,嘿得笑了兩聲:“這些都是我們家老爺招收的學徒。從小就在府內種藥、曬藥、分藥。老爺說不求彆的,這些藥童能學到些皮毛,往後離開府裡能出去造福彆人,也算是他間接積了福了。”

祝鈴瀲:“那個高個子也是藥童?”

“他是老爺從門口撿的。當時不知道受了什麼傷,奄奄一息,看起來快死了。也就我家老爺妙手回春,救了他一條命。好了以後他就不肯走了,非要留下來報恩。”光頭男心裡不屑,他看這小白臉是無家可歸,想留這混吃混喝。

“我家老爺心善,就留下他了。”

“我們倒是也聽說,臒仙城中的百姓都對朱藥老讚不絕口。”

顧懷遠所說為實情。依下午從街坊鄰居打探的口碑,朱藥老經營著城中最大的藥館,不僅收費極低,而且經常收留無處可去的人。

這樣的大善人卻遭惡妖報複,實在出人意料。

不過妖的邏輯三觀往往與人大相徑庭,不能以常理度之。

光頭男是個粗鄙下人,也不講究,晚飯時吃的青菜葉還留在大牙間。

他熱情豪放,嗬斥手下人又恩威並施,青菜葉隨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唾沫橫飛,倒顯得這人格外真實。

太陽徹底落了山,府裡的燈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

一到夜晚,光頭男就控製不住身體發抖,他盯著這碩大寬闊的庭院,覺得哪都不安全,哪都冒著一股邪氣,暗暗唾罵了一句“媽的”。

他可不敢待在外麵,囑咐幾句今晚值班巡邏的弟兄,就回到西院去了,希望這幾個修士是真有本事。

顧懷遠和楚玉一邊安慰巡邏的新人,一邊安排祝鈴瀲在東院設下符籙,便於圍剿追蹤。

雖然這妖今夜不一定會來。祝鈴瀲還是乾得異常細致。謝辭也跟著過來了,他的說法是想助一臂之力。

祝鈴瀲:我不信。您不給添堵添亂就謝謝了。

不過誰能清楚魔的想法呢?

她站在東院草徑上,雙指夾著一遝厚厚的符籙,向外一扔,口中默念符咒。

十幾張符籙上隱隱散發著金光,向上飄到半空,圍在她的周圍,不斷飛快地旋轉。

幾個孩童和下人經過,見此情景,紛紛駐足側目,露出新奇的表情,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感受到或遠或近聚焦而來的目光,祝鈴瀲不由得挺直身體,表情也愈加嚴肅認真。

坐在庭院裡的魔,悠閒剝著橘子。深不見底的眸中,倒映著遠處聚精會神的少女。

他忽而生出幾分閒情雅致,浸潤著清香的手指打了個響指,頓時庭院中起了一陣風,將祝鈴瀲的頭發和衣衫微微揚起,愈發顯得颯爽英姿,飄逸明媚。

“真好看啊。”

“好厲害,那就是修士嗎?”

隨著祝鈴瀲一聲“出”令下,十幾張符籙以迅疾之勢向各個方向散去。埋伏完成,萬事俱備,剩下的隻有等。

她做完一切,才放鬆下來。沒忘朝亭子裡的魔揚了揚下巴:我帥嗎帥嘛?

魔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天色越來越暗。雲厚無月。

顧懷遠和楚玉暗中跟著巡邏的瘦乾男,然而等了幾個時辰也不見任何異常。瘦乾男在他們的示意下,壯著膽子在之前的事發地點都轉了好幾圈。

這妖今晚不會出現了嗎?

獨自蹲守在長廊柱子後的祝鈴瀲也同樣生此疑惑。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聽見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

直到子夜時分,一陣冷風拂過。

緊接著,樹影重重下,一片淒慘的白色飄過,身法鬼魅,就在祝鈴瀲眼前。

她雙手捏著符籙,上樹前查看,什麼也沒有。卻是憑空出現一雙冰冷的手,在身後摸了摸她的頭頂。

她瞬間冷汗驚出,像應激的小野獸轉過身子,將符籙胡亂往來人臉上一貼,

看見的是謝辭。

“光頭死了。”被貼了符籙的魔與她麵對麵而立,“你師兄師姐喊你過去。”

祝鈴瀲的心仍停在嗓子眼:“……謝公子,你以後走路可不可以出點聲?”

“祝姑娘,可不可以不要對魔要求這麼高?”

“你人好嘛。”

“不好。而且很危險。”謝辭饒有興致地扭過頭,將腦門上的符籙慢條斯理地扯下來,“用這麼凶的符籙貼我?”

這麼嬌貴做什麼。

祝鈴瀲眼疾手快地將符籙搶回來,順便吹捧道:“反正你很強嘛,又不會受什麼損傷。”

“我教你。”謝辭指了指胸口,“比起貼腦門,用符籙貼魔的這裡會更奏效。”

“原來如此。那你讓我試試?”

“你相信一個魔的話?”

“要是彆的魔,不太相信。你的話嘛,勉勉強強可信。”

“你還見過彆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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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祝鈴瀲老老實實嘀咕道,“就你一個魔,就夠我折騰的了。”

聽著她的嘀咕,謝辭的嘴角似乎浮現出一絲笑意,隻是帶著淡淡的清冷感。

沒有月光的夜晚,兩人走在長廊一盞一盞的燈籠下,好像有走不完的路。

“說起來,不是說妖的目標是東院巡邏的人麼?”祝鈴瀲問,“為什麼是那個光頭死了,他不是去西院了嗎?”

“嗯,”魔的語氣沒有因為死了人起分毫波瀾,平靜道,“可見人算不如天算。”

*

等到了西院,光頭男住的屋子外麵圍了許多人,卻沒人敢進去。

祝鈴瀲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師兄師姐正半蹲在地上檢查屍體,她就要衝進去,被魔伸手攔住。

謝辭朝她微微搖了搖頭。但她下定決心,執意走進去。

眼前的場景讓胃中一陣翻嘔。

光頭男硬挺挺地躺在地上血泊中。一樣的淩遲萬刀,一樣的血肉模糊。他狠惡地瞪著雙眼,瞳孔放大,明顯地死不瞑目。

黃漬的牙齒上還掛著那半片青色的剩菜葉。

祝鈴瀲剛聽到他死的消息時,恍惚中還沒什麼感覺,此刻死亡的衝擊感迎麵而來。

前一刻還神采飛揚活生生的漢子。

下一刻已經開始腥臭。

她明白,魔方才為什麼朝她搖頭了。

鮮血汩汩流淌著,染著楚玉的衣衫,蔓延向祝鈴瀲的腳尖。她終於忍不住,跑出來吐了。

邊吐邊聽到顧懷遠在向一臉傷悲惋惜的朱藥老解釋情況,承諾會儘快解決。

師兄師姐都是聽見尖叫聲才禦風趕過來的,但朱府地大,東西兩院相隔甚遠。趕來時隻見屍體不見其他。

祝鈴瀲腦海中不斷閃過那個鬼魅的白影,但除了她一點記憶外,沒有任何線索。

她端坐在房間的桌子前,垂著眉眼,不吃不喝,不停地寫符。

客棧的一樓大廳裡,顧懷遠拎著被祝鈴瀲拒絕的晚飯,走下木梯向大師姐稟告情況:“小師妹還是堅持說她不餓。”

“她都一天沒進食了。”楚玉想了想,找到謝辭,“不知道謝公子能否幫忙勸勸。”

她雖大概猜得出來小師妹低落的原因,但她怕自己心粗,開導不好。想來謝公子一副溫文爾雅、飽讀詩書的氣質,由他來紓解也許更好。

所謂真愛就得走入對方心裡,謝公子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也白瞎他跟過來這麼久。

謝辭卻沒有拿客棧裡打包的飯菜,他邁著步子走到街上,一步步錯過紛雜熱鬨的人群。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幅幅黑白無聲的默景。

他停在一家賣杏仁奶糕和芙蓉酥的小攤前。小攤老板忙吆喝道:“公子要來點什麼嗎?”

謝辭挑了幾樣,一共十五兩銀子。

這麼貴。怪不得以前孟朔老找他借錢。

“你們明月湖不給弟子發月錢嗎?”

一個月被孟朔借了八次錢的謝昱衡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是。是我又又又惹柳昭燃生氣了。”孟朔耷拉著臉,“你也知道,柳小姑奶奶是煉丹的,她的脾氣就跟她那爐子一樣,一點就著。”

“那你就不能少惹她生點氣。再借我可也沒錢了。”謝昱衡從微薄的口袋裡摸出一半。

剩下一半得給師尊買酒喝。

“阿衡,我有一個好辦法。你去出賣色相吧。”孟朔篤定道:“我敢打賭,要是聽說你沒錢了,肯定有很多師姐師妹陪著隊給你塞錢。到時候我就讓柳姑奶奶拿著爐子去接錢。”

謝昱衡抱著胸,墨黑的高馬尾搖晃:“你彆毀我名聲。”

“反正你又沒有喜歡的姑娘。”

“你借錢到底要買什麼哄柳昭燃開心?”

“芙蓉酥,杏仁奶糕,女孩子都喜歡吃這些。我買給柳昭燃,她每次還要分一半給師秋瞳。”孟朔砸吧砸吧嘴,“我陪她吃了幾次,發現確實挺好吃的誒。下次我給你帶點,你要什麼?不用謝。”

拿我的錢給我帶?還不用謝。

謝昱衡:“要你個頭。”

“也行啊,”孟朔將頭伸過來,“阿衡你最喜歡看亂七八糟的雜書,有沒有能把頭搬下來玩的術法?”

魔拎著糕點,迎麵走來一群年輕修士們,嘰嘰喳喳,意氣風發、激昂澎湃,恨不得將當今修真界都要指點一遍,爭論著誰是天下第一修士。

沒有人注意到逆流走過,罩在長黑袍下不起眼的魔。

麻雀從頭頂飛過,雲像散步的小狗。

他從人群中穿過。

年輕修士中,走在最前方的女子身材高挑、氣質脫俗。

她麵若寒冰,鳳眼瓊鼻,朱唇皓齒,淡淡煙眉間一點朱砂,頗有幾分冷清觀音模樣。

發間挽著一支冰玉發簪,一看就知絕非俗物。

路人紛紛往後退,不知是她秋霜般的眼神,還是她手中握的長劍,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敬。

擦肩而過的時候,魔並未注意到她的麵容,隻莫名感覺到哪裡有幾分熟悉。

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卻最終沒有回過頭。

他有彆的更要緊的事。

再不回去,小修士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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