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工作日記
第二天下午，黑軍換了套行頭，開著一台臨時從槍漏子那裡取來的捷達轎車，又尾隨霍正禮下班，然後在車裡等他吃完晚飯推著老伴去小公園散步。
接連幾天的跟蹤，黑軍掐準了霍正禮的活動規律。研究了各種細節之後，他從春江一個邊遠縣城調來兩位靠得住的小兄弟，先讓兩人在來春江城的途中偷了兩台摩托車，順手把頭盔手套也都準備好，然後在夕陽墜山之前，埋伏在與霍正禮家毗鄰的小胡同裡，等待自己的電話指令。
這兩位小兄弟都是二十幾歲年紀，還是頭一次做這麼要求水準的事兒，不免有些緊張，左一遍又一遍細看黑軍給他倆的霍正禮的照片。
黑軍今天換了一台紅旗轎車，就停在小胡同口的五金商店旁邊。當他從墨鏡裡看見霍正禮推著老伴在不遠處出現時，用一部專用手機給其中一個小兄弟打電話：“你倆準備，聽我指令，但記住，千萬不要傷到輪椅上的人。一個人先把推輪椅的撞到，另一個再從他身上壓過去，記住了嗎？”
“記住了！”
緊接著，聽筒裡傳來這個小兄弟向另一個小兄弟轉告自己指示的聲音，而且還伴著發動機空轉的淺鳴……
“準備……”黑軍緊盯著目標。
再有五米遠霍正禮推著輪椅就將走出胡同時，黑軍乾脆地衝話筒說：“衝！”
瞬時，兩台摩托車一前一後從毗鄰的胡同裡衝了出來，就在霍正禮抬頭張望之際，第一台摩托車已經射到他麵前，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嘴裡那個“啊”字隻喊出了一半，摩托車的前輪就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膛，隨著一聲骨裂的脆響，他整個人都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倒在三米外的馬路牙子上，而且摩托車的前輪和後輪不偏不倚，都從他的胸腹連帶肩胛碾了過去，一口鮮血像噴泉一樣射了出來……
老伴的驚呼聲已經淹沒在其它聲音裡了，輪椅一直滑到街對麵的石階前才停住。但是，就當老伴驚恐地扭回脖子又一聲大喊時，比預計遲鈍了幾秒鐘的第二台摩托車也躥到霍正禮身前，車手似乎還故意在疾行中調整了一下車把，兩個車輪直接從他的頭上碾軋過去，霎時，路基石邊一片殷紅……
在人們驚呼著圍上前時，黑軍的紅旗車緩緩倒退，一直退到另一條胡同口，打舵、調頭、揚長而去。但他臉上的表情並不清鬆，可以說是悲哀……
霍正禮並沒有當場死亡，被救護車拉到醫院後進行了十多個小時的緊急搶救。這種意誌堅強的人似乎生命也很堅強，顱骨骨折再加上肝、脾、肺部都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已經處於深度昏迷當中，但他愣是艱難又痛苦地殘喘著，死活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連醫術高超的知名老教授都說：“唉！換彆人，早該閉眼了，他…他這是在等人啊！”
果然被老教授言中，一天後，霍正禮的兒子霍直從上海趕了回來。由於急切，霍直的腳步顯得有些踉蹌。他撲到病床前，大聲喊著：“爸爸……爸爸……”
也許是心靈的感應，也許是心願未了，霍正禮在兒子的呼喊下慢慢蘇醒過來，眼裡露出了欣慰的光茫。他那青紫色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一個字，手指尖翹了翹，然後把眼神不甘地從兒子臉上挪開，落在已經無淚可流的老伴臉上……
但是，也就停留了幾秒鐘，那雙正直無私、令人敬佩的眼睛慢慢變成灰色，好像被兩雙滿是白骨的死神之手生生抽去了光茫……
那一刻，所有人麵對生命那無可挽回的潰敗，唯一能做的，就是悲傷和理解。還有半年就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的霍直死死抓住父親已經慢慢變涼的手，歇斯底裡嚎啕起來，麵容被悲慟和遺憾嚴重扭曲……
他不明白，為什麼冥冥之中老天爺沒有降下保護正義的符咒？也沒有施展降服邪惡的能量？卻隻會驅使人們用白色來掩埋血染的屍身。難道父親這位忠誠的員、克己奉公的優秀檢察官那最值得稱頌的德操就這樣被褻瀆嗎？難道這樣的好人不但沒有收獲，反而在追求和堅守中含恨而去，最終卻隻能把遺憾留給自己，也留給彆人嗎？
良久，他開始默默地祈禱，祈禱臨終前父親並不痛苦，因為父親是在追求中死去的，留下的仍然是希望和精神。他堅信父親的靈魂走向了信仰的神壇，而不是無望陰冷的地獄……
病房裡將近三十位檢察係統的領導、同事、敬慕者、還有深知霍正禮秉性人品的老街坊都無聲地低下頭，一部分人抽噎起來……
半晌之後，院領導勸退戀戀不舍的人們。護士進來要給霍正禮蒙上白單，但卻被突然冷靜下來的老伴攔住。這個臉上隻能看出堅毅的母親緩慢地從輪椅上的小包裡摸索出一個皮麵的筆記本，拍了拍兒子仍在顫抖的肩膀，平靜地說道：“小直，麵對你爸，看看他留給你的話。”
護士知趣的退了出去，院領導也悄悄帶上門，病房裡隻剩下一家三口。
有著和父親相似麵孔和性格的霍直簡直就是造物主複製了一個霍正禮，他擦乾眼淚，緩緩抬起因悲傷而顯得灰暗的臉龐，狠狠地搖著頭，仿佛再無法承受更多的痛苦……
良久，他翻開筆記本的扉頁，上麵用正楷寫著一段話：自我黨成立以來，一直把仁慈、公正、誠實和自我克製的精神灑向人間，猶如一輪嶄新的太陽照亮這個世界。正義就是力量，堅持正義，必將為人類創造出神祉般的奇跡。黨性即人性，從入黨宣誓的那天起，我的生命就交給了黨，無論周圍是黑暗還是荊棘叢生，我都將目視前方，砥礪前行。每一次我堅持原則維護了公平正義，我都覺得自己被一種高尚的感情鑄就成一名完成壯舉的力士。如果我們每名黨員乾部都能堅守正義，並誠實地領悟這一簡單的事實，那麼，我們泱泱中華，就會在一夜之間發生巨變。對得起黨和人民，才夠資格稱為一個人，一個有人性的人。我覺得就該做這樣一個人，一個大寫的人。即使遭遇的全是悲劇也不要放棄，因為我堅信，這條路總有一天會承載所有的公正和光明。反之，如果放縱罪惡，就相當於把世界上所有的醜惡集中起來讓世人去經受，那是一種最為悲慘的刑罰。我不能那樣做，否則，我的良知將永無安寧之日。
筆記本很厚，下麵記錄的都是父親近年來辦案過程中遇到的各種阻絆。其中不乏領導暗示、當事人送錢送物、甚至還包括送色，但最後都被父親堅定回絕。每一件案子都是秉公處理，毫無瑕疵。
霍直看著看著，淚水又湧出眼眶，剛正不阿的父親就濃縮在這厚厚的日記本中。一個堅持黨性原則和組織紀律的楷模，就躺在麵前，其中的血淚辛酸讓兒子心裡苦得發疼。父親清貧，一生沒有多餘收入，又處處遭遇打壓，臨近退休才晉升了半格。他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黨性和人性，更期待他自己的懇切疾呼能夠蓋過這無知世界的喧囂……
當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時，霍直看到了父親臨出事前一天的記載： 我就知道，這樁x奸、殺人、拋屍案背後存在很深的黑幕。果然，前幾天下午，有個臉上長了許多疙瘩的人在公園要對我“有話說”，被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