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叩了叩車廂壁,“那閣子,我看不慣,該放的放,該殺的殺。”
跟車的青玄衛應了一聲,轉身去辦去了。
眠鯉目光有些驚異,他跟著姬未湫十數年了,從未在他口中聽過有關於‘殺’這個字眼兒吩咐,今天開天辟地頭一次。
數年前,有個宮人當值時打了瞌睡,風吹簾幔撞燈燭,雖說火隻燒了半副簾子,在宮中卻是大忌,按照宮規至少是杖責五十,這五十杖打完了人也就沒氣了。殿下卻叫人攔下了,隻罰了兩年月俸作罷,當真就不計較了。
連火燒禁宮這麼大事兒都高舉輕放了,可見今日是動了真怒。
眠鯉低聲問道:“殿下,前幾日您不是還說……”
前幾日還說要做太平王爺,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不能逼得地方狗急跳牆呢。
姬未湫豁然睜開雙目,挑眉道:“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但方才我想了想,我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難道還要我忍著?”
眠鯉隻能歎息了一聲,好吧,看來還是錢四那個人把殿下給惡心壞了。
當天傍晚,錢府。
錢之為愕然道:“你再說一次!永兒他怎麼了?!”
小廝鼻青臉腫,手腳淤紫,手腕上幾道深深地勒痕叫人一眼就看出才被解開不久,他啞著聲音道:“二少爺……二少爺被瑞王爺的人給綁走了!”
“胡說!”錢之為猛然拍案:“好端端的,瑞王爺怎麼會叫人綁永兒!”
他倏地想到了什麼:“永兒出府了?!我不是嚴令他這幾日不許出府嗎?!”
濟濟一堂,噤若寒蟬,無人敢答話。二少爺要出門,誰又攔得住?
“是了是了……”錢之為喃喃道:“肯定是他出門恰好撞上了瑞王爺,瑞王爺大怒之下就將他綁走了……好一個瑞王!好一個瑞王!”
錢之為之長子,錢唯漣道:“爹,其中必然有所原因,您先彆著急。瑞王爺將他扔到我們府門前,可見就是叫他來報信的,二弟最多是吃點皮肉苦,不會殃及性命。”
他側臉喝問道:“又是怎麼得罪瑞王的?……你將今日所見所聞給我一一說清楚!”
“不,不是瑞王爺,是與瑞王爺一道來的那個張三公子……”小廝苦著臉道:“大少爺,今日實在是莫名其妙。二少爺在仙客居遇上的張三公子,本來是上去找麻煩的,見是張三公子便緩了下來,他們兩個還喝上了!緊接著二少爺帶著張三公子去了月滿樓一道玩兒,沒想到剛進了房間沒幾句張三郎就甩手走了,二少爺還追上去了呢!說什麼‘一句話沒說好,對不住之流’,不想那張三少爺剛走,就有人來將二少爺與我們都捆了,月滿樓也被封了。”
錢唯漣冷聲道:“他們在房間裡說了什麼?”
這次隨瑞王前來的隻有顧相幼弟張二公子,哪有什麼張三公子,但化名也是有的。
小廝低著頭說:“二少爺不許我們進去,就二少爺與張三公子進去的,隻不過那房間隔壁有個美人住著……”
那就是見不得人的玩意兒了。
“可說是綁去哪裡了?!”錢唯漣又問道。
小廝搖頭:“小的沒聽清,隻聽見什麼‘暗標’之類的……”
錢唯漣長舒了一口氣,他看向了錢之為,道:“爹,你先彆急,應當是二弟太狂妄,得罪了那張二公子,叫張二公子送去燕京了……暗標容易,我先派人去燕京等著,把二弟買回來就是了,大不了多花點銀子。您先送張請帖去皇家彆苑,瑞王殿下或許還不知道這件事,冤家宜解不宜結,對麵是顧相,不如求瑞王殿下做個中了結此事。”
隻要沒有要了他二弟的命,一切都還有回轉的餘地。
錢之為恨恨地道:“我怎麼就生了你二弟那禍害東西!為今之計,也隻有如此了!”
是夜,錢之為上門請見,那時姬未湫和姬六幾人正在宴飲,錢之為進到廊下,便見遠處臨水花廳燈火輝煌,紙醉金迷,絲竹遙遙,主座之人穿著一身濃烈的紅衣,遙遙望去便如同一團烈火一般,宛若神仙。
錢之為不禁駐足而望,直到一旁侍人提醒,他才恍然回神,舉步而往。
“下官錢之為拜見王爺。”錢之為拱手行禮,將腰壓得很低,姬未湫一手持杯,隨口道:“錢大人怎麼來了?”
錢之為定了定神,道:“王爺見諒,聽聞今日城中有一處地方惹了王爺不快,叫封了樓,特來請罪。”
他先試探一下口風,若是瑞王卻不知情,他也好接著往下說,求瑞王爺中間調和一二。
姬未湫想了想,漫不經心地道:“哦……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來的,那樓是本王叫人封的,還教訓了個人……那般情態,委實叫本王膈應。錢大人,本王素來不愛多管閒事,但既然你來了,也就多說一句……你這地方,叫本王不舒坦的事兒也太多了些。”
錢之為心中一震,口中直發苦:“下官失職!還請王爺降罪!”
“也不是什麼大事。”姬未湫側目看著手中玲瓏玉杯,散漫而笑:“本王處理了,就這麼接著辦就行了。”
錢之為若是識相,現在就該告退了,一個顧相他已經惹不起,莫說是瑞王爺了。姬六有些好奇:“怎麼把你膈應壞了?”
“一個下三濫而已。”姬未湫漫不經心地道:“聽了也是汙了耳朵。”
張二和鄒三對姬未湫多有了解,他說是下三濫,又說是把樓都給封了,能到這個地步,可見其汙糟之處。
姬六聞言頷首,側臉與錢之為道:“錢大人,聽見沒有,就這麼辦了。”
張二則是道:“這點小事,還特意上門來問?錢大人,你這官當得一般啊!”
鄒三是個促狹的,“這麼眼巴巴上門來請罪……錢大人,這簍子該不會跟你有關係吧?”
錢之為麵上的苦色是掩都掩不住了,他道:“實不相瞞,王爺叫綁走的那個是下官族中子弟……哎!下官治家不嚴!還請王爺降罪!”
“免了。”姬未湫道:“錢大人乃是地方要員,朝廷命官,本王不過是個閒散王爺,可無權治你的罪。錢大人,你在這裡跟本王哭天搶地是什麼意思?”
姬未湫又笑著說:“不過是治家不嚴罷了,族人作奸犯科哪家都有,又不是什麼大罪。要表忠心,不如去燕京麵聖自抒己過來得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錢之為是有苦說不出。麵前幾個公子身後都有大背景,與瑞王又是同氣連枝,誰敢得罪?隻能咽下這苦果,他回去後再多多打點,還望瑞王能看在銀子的份上放過這一節。
他今日就不該來!若不放在明麵上還好,悄悄打點了也就是了,今日一來,仿佛是他自持身份,以權壓人一般,憑白吃了這幾句話。
姬六忽然道:“錢大人,你可還有要事?”
姬未湫目光微動,便有宮人上前,錢之為隻能告辭。他一走,張二就冷哼了一聲:“這種人我見多了。”
姬未湫好奇地道:“你哪裡見到的?”
“我哪裡沒見到過?”張二道:“我們家祖上八代耕讀傳家,到了我哥才出了個讀書的苗子,我哥也是個好性子,以前幫過我們家的他都幫著,沒想到養出一群白眼狼來,自以為了不得,上門來求我哥辦事兒跟來頒聖旨似地……”
眾人皆笑,又聊起了張二家的趣聞。
等到酒過三巡,眾人儘興而散,沒人將今日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錢之為回了家,錢唯漣就候在中門,見他歸來,便道:“已經查到二弟的蹤跡了,確實在去燕京的路上……爹,結果如何?”
錢之為壓抑著怒氣,一字一頓地道:“那個逆子,得罪的是瑞王!”
錢唯漣眼眸微沉:“看來,瑞王也不是傳聞中那般五毒俱全。”
錢之為推門進了書房,將門反鎖,這才指著自己的長子怒道:“此事誰叫你們做的?你老實交代,永兒此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錢唯漣麵色不動:“爹,我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坑害自己的嫡親弟弟,此事是二弟衝動了……如今月滿樓已經人去樓空,竟是找不到一個人來,不過也好……爹,天下已定,此事太過冒險,剛好趁此事將我們家摘出去,莫要再摻和了。”
錢之為氣得直笑:“你以為是你說不乾就不乾的?聖上對我早有戒心!你爹我做的這些事兒,夠殺九族好幾遍了!若非我收尾收拾得乾淨,哪裡還有你坐在這裡說話的份!”
錢唯漣正色道:“那位也並非善類!與其共謀,若與虎謀皮!”
錢之為拂袖道:“不必再提,我已見惡於陛下,被清算是早晚的事兒!既然又得罪了瑞王,為今之計,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等瑞王那廝出了泉州府地界就動手!”
錢唯漣心中有些發冷,或許是這幾年太過順遂,讓他爹失去了應有的耐心與警惕。他又勸道:“爹,不要說氣話。瑞王被當今久製於燕京,又是少年氣性,如今剛出燕京,是最驕狂之時,二弟撞在了槍口上,卻隻是被送到燕京,可見隻是為了出口氣,並不想將您得罪死。”
“咱們拿錢填平了瑞王,低頭示個好,何必動手呢?”錢唯漣循循道:“此時抓他,毫無益處,瑞王必不會聽話,屆時恐怕兩邊都不討好。再者,我錢家於泉州根深蒂固,瑞王剛出泉州府就出事,難道當今看不出來?”
他微微一笑:“連刺殺也不過是二十萬兩白銀,二弟這事,我們翻一倍給,什麼氣抵得過四十萬兩銀子?”
……
姬未湫躺在床上又不禁反複琢磨今日的事情。
……不行!他要給他哥寫信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