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小殿下這是……”慶喜公公打量著姬溯的神情,卻恰好撞進了姬溯的眼中,他眼中風雲變幻,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慶喜公公不著痕跡的將腰往下壓了壓,低眉垂目,姬溯將信放在了案幾上,問道:“如今瑞王到了何處?”
慶喜公公躬身道:“殿下於三日前傍晚離開泉州,算來已經出泉州府範圍了。”
“昨日午夜收到飛鴿傳書,小殿下那兒好著呢,說著又找到了什麼吃食,張羅著要送回來呢。”
“他敢。”姬溯冷聲道:“他再敢胡鬨試試。”
慶喜公公連連點頭,“是是是……小殿下心裡也有杆子稱。”
姬溯垂首,執筆舔墨,寥寥幾筆便擱置在岸上不管,慶喜公公諂媚笑道:“老奴這就給小殿下送去。”
姬溯斜睨他一眼,慶喜公公頓時收了笑容,捧著信邁著小碎步出去了。
因著姬未湫已經走得遠了,又在運河上,隻能選擇飛鴿傳書。姬未湫放出了一隻白胖信鴿,抬頭一看就見自個兒船天空中熱鬨極了,左一隻鴿子右一隻鴿子,這要是搭弓引箭,閉著眼睛隨意往天空中射一箭都能中。
姬六放了鴿子,一回頭恰好與姬未湫的視線撞了個正著,他毫不尷尬地對著姬未湫爽朗一笑:“未湫,你也來放鴿子?”
姬未湫也笑:“給大伯的?”
姬六豎起了兩根手指:“不光給我爹,還有給聖上的。”
姬未湫揚眉:“你不是給我哥打我的小報告吧?!”
“沒。”姬六亮出了一口大白牙,下巴微微揚了揚:“泉州的那個看著不老實,我先跟聖上還有我老爹報個備,免得看我們人不在燕京吃了暗虧。”
“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姬未湫道:“瞧他那進退維穀的樣子,成不了什麼氣候。”
姬六無比絲滑地接口道:“但小人不可不防。”
兩人相視一笑,可見是想到了一起去,這件事可真不是什麼大事兒,但萬一有小人添油加醋,惹得家中大怒,一回燕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們打一頓,那不是憑白挨了一頓皮肉之苦?
姬未湫剛想說他早已經告過狀了,隻聽信鴿撲棱棱地飛了下來,仿佛認識姬未湫一般。姬未湫一手微抬,信鴿便落在了他的指間,異常知情識趣地抬起一條腿,似乎在催促姬未湫趕緊將信解下來。
姬六見姬未湫摘下信看了後臉色就變得五彩繽紛的,不禁好奇地道:“寫了什麼?”
“喏,你自己看吧。”姬未湫順手就將紙條遞了過去,姬六一眼掃了過去,隨即咋舌:“聖上可真是……聖上不愧是聖上!”
紙條上隻寫了四個字:【何不殺之?】
姬六隻是紈絝,不是愚昧,他當即便意識到姬未湫早就跟聖上告狀了,故而聖上才回了這四個字。
言下之意,既然擔心此事還會再起風波,何不殺了錢之為平息此事?
姬未湫何嘗沒有想過這一招?隻要錢之為以及其相關之人都死了,他要麵對的最多不過是他們濫殺朝廷命官被禦史告一狀,聽著似乎很嚴重,實則是化暗為明,其他罪狀一應都沒有證據……還是之前的那句老話,做的漂亮一些,禦史都找不到證據是他們殺的。
姬未湫撇了撇嘴:“我皇兄說得可真輕鬆。”
姬六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這天下誰有資格把個一府知府隨隨便便給殺了?那可是正三品……他和姬未湫倒是可以,但是他們不能賭聖上會不會覺得他們是在藐視皇威,藐視聖上。
故而這話,聖上可以說,他們在得到這句話之前卻不能做。
聖上這話來得有些太晚了,不過姬六卻在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此前他還擔心聖上把姬未湫放出燕京,是否是某些不太好的預兆,雖然他們幾個跟著,聖上也並未阻攔,說明沒有什麼大事兒,但他依舊還是有些擔心。
此言一出,可見聖上比想象中的還要重視姬未湫。
姬未湫則是覺得他哥這個馬後炮也太讓他無言以對了。
錢四的那件事做的太粗製爛糙了,讓人明顯察覺出蹊蹺來,可他又覺得其中蹊蹺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錢四最簡單的意圖應當是錢四想拉他入夥,自知這等生意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靠山根本玩不起來,拉他入夥,給他分些乾股,錢四也好借著名頭行事,也不必管他到底是張二還是瑞王,都是一樣的吃喝名聲在外,賺點錢拐幾個漂亮男女算什麼?不過就是玩樂罷了。
如此一來,莽撞一些也說得過去。
但怕就怕他不是這麼簡單。
姬未湫不怕這種想要借他名頭拉他入夥的,怕的是想利用他的身份乾一些大事的。說得難聽些,這種生意他入夥了能怎麼樣?彆說他沒有,就是有,他也根本不怕。大不了在朝上被禦史告一狀,他哥把他抓去罵一頓,或者挨頓打,要是朝臣那兒還是過不去,那就再削他個爵位,親王變成郡王,郡王變成公爵唄,還想要如何?還能如何?
哦說錯了,一般這種事情,禦史也不會真在大朝上直接奏上,大概率是直接私下麵聖,就算真有頭鐵的在大朝上提這事兒,他哥也會把這件事按下去,畢竟皇家直係就他們兄弟兩了,名聲還是要緊的。
他怕的是其他,哪怕他隻是被帶著進去看了一眼,都有可能被無限擴大。
他了解他哥哥,如果事情到了天下皆知,議論紛紛的這一步,他哥必然會勃然大怒,叫他吃一頓狠的情理之中,到時候他會想什麼?那必然是他太冤枉了,他哥也太獨斷專行了,為了一件有人故意傳出來的謠言,一點都不留手,不護著他,是不是他哥早就想找機會殺他了?
人生血肉,七情六欲,真被打在自己身上,那都是要痛要恨的,哪怕明知道有人挑唆,依舊會生出怨懟之心,無法克製。帶到氣血歸經,經脈通達,才能回轉幾分清明,細想其他——當然,也有可能越想越氣。
……會有人這麼做嗎?會有人大費周章,繞了這麼多彎就為了離間他們兄弟嗎?
——為什麼不可能?
姬未湫忽地想起了原著裡的劇情,原著裡的大boss是西邊的一個偽王。那偽王是先帝流落在外的血脈,是真是假不明,他哥弑父登基,乾綱獨斷,仇家自然不少,都投靠了這偽王。
這偽王在西邊潛伏日久,暗中積蓄了不少勢力,直到‘瑞王’前往西北,與偽王一拍即合,當即拉起大旗,稱當今為逆,最後叫他哥一溜兒掃了個乾淨。
那本書是個男頻爽文,寫得簡單,可姬未湫在深宮活了十幾年,日日看著姬溯,很明白一件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哥登基十年,擱原著裡到偽王之亂時,登基都快二十年了,就他哥那性子,真有仇家早就殺乾淨了,哪裡輪得到他們投靠偽王?
所謂仇家,大概是那些被他哥觸及利益後,又無法明目張膽反抗的權宦。與其等著慢性死亡,不如重新扶植一位新帝洗牌再來。還有什麼比王權更替時更容易擴張自己勢力的時候嗎?要是能得一個從龍之功,隻要後續行穩妥事,少說又能保家族二十年興榮。
至於偽王究竟是不是先帝血脈……這又有什麼要緊的呢?說他是,他就可以是,畢竟連先帝嫡次子‘瑞王’都稱兄長暴戾無德,弑父殺弟,擁護偽王起兵謀反,那偽王怎麼可能不是先帝血脈呢?
所以他哥讓他殺錢之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姬未湫嗬嗬笑了一聲,“這事兒我可不敢做。”
姬六頗為讚同:“我也覺得。”
他壓低了聲音:“你可彆摻和……這種事兒不能沾手,聖上若是想動手,自己動手就完了,何必讓你去做?”
姬未湫甩了甩手上的紙條:“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再跟我哥……”
姬未湫說到此處,忽地靈光一閃,他若殺錢之為,而錢之為又正好是偽王手下,那下一步是什麼?
是……抓他!
叮得一聲,姬未湫驟然側首,倒退了兩步,與此同時,一枚陰冷小箭悄無聲息地釘在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