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身後刮過一陣疾風。
袁向紅紅著眼回頭狠狠地刮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腳後跟死力一跺,氣勢洶洶掉頭離開。
頭也不回衝到樓梯口,袁向紅差點和人撞上,剛要發火,眼風卻掃見身後的白江河正朝著謝茉的病房方向發愣,胸口翻湧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向白江河,揮起手裡的包,對著人就是劈頭蓋臉一下子:“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走!”
哪怕心裡直冒酸水,她也不得不承認,謝茉的確好看。
其實剛才一進門,她就吃了一驚。
病床上的謝茉長發柔順披散在肩頭,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到透明,濃翠的兩彎柳葉眉下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忽閃忽閃,黑白分明的眼珠兒裡像有水波蕩漾,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格外靈動鮮活。
當時的謝茉就像朵沾了露水的花兒似的,讓人挪不開眼。
什麼失魂落魄,什麼憔悴憤恨,一丁點都沒有,甚至比以前還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謝茉跟個沒事人一樣,全然不受她和白江河的影響,甚至把兩人當成樂子瞧。
想想那張令人嫉妒又厭惡的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袁向紅便氣血上湧,再添上莫名其妙被冠上莫須有罪名,劈頭蓋臉挨的好一頓訓斥和譏嘲,她的火氣就控製不住“蹭蹭”猛躥,燒得她心口疼。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母女倆今天對她的羞辱,日後她一定會百倍千倍地奉還!
“怎麼後悔了?我告訴你,晚了!”袁向紅惡狠狠地衝白江河威脅,“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再瞎惦記瞎勾搭,我就去舉報你,貼你的大字報,給你掛上牌子遊街,把你打成誰都能上來踩兩腳的落水狗。哼!我不好過,那誰都彆想好過!”
“你知道我的。”緩下一口氣,她又輕飄飄地撂下這句話,仿佛毒蛇吐信一般,白江河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白江河霎時色變,麵上一派蒼白惶急,趕忙抓住袁向紅手腕,軟聲求饒:“胡說什麼呢,咱都扯證了。”
袁向紅是革委會的小頭目,手底下管著幾十號人,瘋狂起來,她絕對有能力整治他。不久前他就親眼見她帶著一群威風凜凜的小兵,把他們單位一位副主任連踢帶打地從政·府辦公大院扯到大街上遊街,摁跪地上唾罵折磨,把尊嚴踩進泥地裡。
當時袁向紅臉上的漠視和快慰,小兵們眼裡的癲狂,都著實讓他發怵,也為此,他急切想和謝茉明確關係。
可萬萬沒想到……
見袁向紅稍微冷靜,白江河屈膝下蹲,握拳死死閉了閉眼,把撒地上的糖塊一一撿起來,捧在手心遞向袁向紅,嘴角提起討好的弧度,柔聲細語地辯解:“剛不在想要不要回去一趟把咱們結婚的喜糖送出去。”
“哼,諒你不敢。”袁向紅睨著白江河冷冷地說,“彆忘了你是怎麼答應我的,不然出了醜事,就算我放過你,你爸為了給我爺爺交代,也肯定饒不了你。”
袁、白兩家的大人多次明裡暗裡撮合兩人,白江河一味裝傻回避,最終被他爸拿工作前途一逼便鬆動了,她趁機使了點手段,就讓白江河乖乖就範。
白江河的脾性為人,她再清楚不過,一個外強中乾的軟蛋罷了,隨她心意揉扁拿捏。
白江河扶著袁向紅肩膀,一瞬不瞬地深深凝視著她:“我真沒那心思,就想一心一意和你過日子。”語氣鏗鏘堅定。
然而,此時他腦海中卻徘徊著病房中的那道曼妙倩影,心裡的酸澀幾乎能擰出水來。
袁向紅不鹹不淡應了聲,回頭朝謝茉病房方向掃了一眼,冷笑一聲,有個老母雞似的媽又怎麼樣,護得再嚴實總有落單的時候,早晚讓她們好看。
嗬,走著瞧!
重重哼了一聲,袁向紅踩著鬱火大踏步離開。
白江河戀戀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才邁步跟上袁向紅,並暗自決定儘快找個和謝茉獨處的機會。
病房裡。
章明月送走袁向紅和白江河後,又走到謝茉床前坐下,愛憐地捋了捋她的鬢發。
十五歲那年,日本鬼子的進城毀了章家祖輩經營的綢緞鋪,父母為掩護她逃跑死於日軍刺刀,作為家裡的獨生女她自此成了孤兒,後來北上參軍,輾轉顛沛在各處戰場。
在這其間,她和謝濟民結婚生了老大,小閨女自來會享福,直到戰爭結束,新國建立,她和老謝的生活工作徹底安穩下來,才姍姍而來。謝茉自小漂亮精致,又乖巧懂事,夫妻倆難免偏疼她,年深日久便養成她天真易信的性子。
袁向紅和白江河是謝茉關係最親近的同齡人,結果偏偏是這倆人一起傷害了謝茉。
顧忌謝茉情緒,章明月先時刻意對兩人避而不談,可現在迎上閨女毫無陰霾的快活笑眼,心裡一動便試探道:“怎麼?高興了?”
謝茉興衝衝讚道:“您真厲害!”
“你啊……”章明月笑著點了點謝茉額頭,“你已經參加工作了,媽媽就不多嘮叨了,不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管碰上什麼事都不值得糟蹋健康。”
謝茉舉手保證:“再沒有下回。”
閨女自小養成了一副倔脾氣,認準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這樣子是真聽進去了,章明月心裡大石慢慢落地,思量片刻,便一鼓作氣,繼續溫聲勸說:“老話說日久見人心,經了這一回咱們算是看清了剛才那倆人的品性,也不必多掛記嚼舌,既不是同路人,往後跟他們遠著些就是了。”
謝茉抿唇輕笑:“您說的對,就聽您的。”
章明月十分欣慰,可謝茉越乖順明理,她對袁向紅和白江河就越不滿,尤其白江河。
相較絕大多數的同齡小夥子,白江河各方麵條件的確高出一截,高大俊朗,一表人才,上進勤勉,卻又活絡不死板,待人接物頗有章法,備受單位同事讚譽,她冷眼觀察了幾年,倒也配得上自家閨女,於是便默許了兩人的往來親近。
可她真的沒想到,白江河叛變了,毫無預兆,並且對象還是謝茉的好朋友,袁向紅。
聽到兩人結婚的消息,她尚且驚怒不已,更遑論自家閨女。
加倍的傷害,不可原諒。
至於袁向紅,她一直知道這丫頭話雖不多,但心眼不少,心氣也高,但到底跟謝茉要好,再有顧念袁向紅在後媽和弟妹的排擠下生活不易,她私下裡不免多照看幾分,隻盼兩人能長久陪伴。
到頭來卻是一出農夫與蛇。
她還沒去討說法,今天兩人反主動湊過來,示威也好,示好也罷,她都不在意,也不想聽,她閨女已然承受了迫害,這對於一個母親而言,便是永遠都不能原諒的。
對於這倆品行有虧的人,她隻想讓謝茉遠遠避開,最好利利索索一刀兩斷,再不往來。
“媽媽期望你無病無災,可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絆絆,千萬彆鑽牛角尖,一一去解決就是了,再說還有我和你爸呢。”章明月摟住謝茉,搖晃著輕輕拍撫。
“我明白的……”謝茉的一顆心在那雙溫熱的盛載著深濃愛憐之情的眼眸裡泡得又酸又軟,情不自禁喃喃喚了聲,“媽媽……”
應聲而來的一陣舒朗笑聲驚醒謝茉,心裡後知後覺湧起一股不自在,為了轉移注意,她趕緊高高揚起先前的那疊照片:“照片還沒看完呢。”
章明月笑應,隨手撿起一張散落在的照片,一遍端詳一邊說:“趙新路,聽說還讀過大學,是他們廠有名的筆杆子,在宣傳上也很有一手。”話語裡遮擋不住的讚賞。
她是真的欣賞趙新路,長相能力家庭,都不落於白江河,在這一堆人裡,除去衛明誠,就數得上他了,並且他還比衛明誠多了一項優勢,他就在本城工作。
瞧出她對趙新路的欣賞,謝茉抿了抿唇問道:“趙新路……他爸爸是不是機械廠廠長?”
“是,你早就認識他了?”章明月驚奇。
“不認識,但聽說過他的一些事。”謝茉頓了頓,壓低聲直接道,“如果是他的話,我覺得不太合適……”
“這怎麼說?”章明月疑惑看向閨女。
“……我之前聽人說他在男女關係上有點不講究。”
“真的?”章明月滿心驚疑,因著看好趙新路,她不僅特地去找了機械廠的婦聯主任,還托了機械廠其他熟人,多方麵把趙新路打探了個遍,就是這樣她竟沒聽到相關風聲……可她更相信自己閨女不會無的放矢。
謝茉點點頭:“我聽高中同學說過幾句,她現在在機械廠工作。剛才聽見趙新路的名字就覺得有點耳熟,你提到筆杆子我就想起來,他跟好幾個女同誌保持通信,淨寫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讓人誤會。”
原主確實有一個高中女同學在機械廠上班,趙新路和多名女同誌寫信曖昧的事也是真的,在書中,反派回憶“謝茉”和趙新路爭吵時提過。
她當時工作壓力大,藉由瘋狂吐槽渣男行徑宣泄情緒,因此對渣男趙新路的相關劇情可謂如數家珍。
對於這種以玩弄他人感情為樂的渣男,謝茉隻想說有多遠滾多遠。
更彆提在“謝茉”父親受迫害下放後,趙新路本性徹底暴露,不但公然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尤其令人發指的是,隻要他在外麵遇到不順遂的事,就回家對老婆拳打腳踢。
這樣的社會渣滓就該滾出銀河係。
作為一個三觀正常,最是愛惜自己的人,謝茉絕對絕對不想見趙新路:“所以,他就算了吧,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章明月麵上十分嚴肅,對沒打聽到這一信息既自責又氣憤,僵硬地點了點頭,她長籲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下一刻卻又不禁後怕起來。
若是閨女真和這樣四處招蜂引蝶的人結了婚,以她眼裡不揉沙子的性子,日子不得跟泡進黃連水似的苦。
幸好,幸好……
眼見章明月自責不已,謝茉安撫般抱住她胳膊:“就算不知道這些,也不能選他啊。”
說著,謝茉又舉起衛明誠的照片,似模似樣誇讚道:“您瞅瞅,他跟趙新路一比,眉眼是不是更周正,身板是不是更筆挺,精氣神是不是更蓬勃?再說人品能力——”
謝茉眨了眨眼賣關子似的頓了一瞬,又搖著章明月,語調輕快道:“什麼人最可靠,當然是共和國的軍人;什麼人最可愛,當然還是共和國的軍人。您這位曾經共和國的軍人說對不對?”
“對對對。”章明月忍俊不禁,顯然很享受謝茉的這一記彩虹屁,伸指輕推她額頭,“你這丫頭最有理。”
這些人選中,她本就更中意衛明誠和趙新路,現在正好再不必左右搖擺,不過她還是問:“不怕離家千裡,隨軍艱苦?”
“不怕。離開父母羽翼庇護,直麵風雨,才能獲得真正的成長。”謝茉抿唇一笑,向往道,“從小聽您和我爸講軍中故事,對軍營一直懷有好奇,它必然有特彆不一般的魅力,才讓你們念念不忘。”
章明月麵色複雜,不舍中又透出濃濃的驕傲。
“再說,八字還沒一撇,見麵後興許覺得不合適呢?”謝茉用玩笑口吻預防道。
章明月哼笑:“隻有我閨女瞧不上彆人的。”
話雖這樣說,她心裡已盤算著儘快和媒人通電話,商定兩個孩子的碰麵時間。還有,那個趙新路她可沒忘,回頭得想法把他道貌岸然的皮揭了,省得他再去坑害其他好人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