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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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名年輕的女同誌。

身穿一件大紅色布拉吉,嶄新的的確良布料,腕上還帶了一款秀氣的銀色女式手表,裝扮得十分時髦。

可她本人卻隻勉強清秀。

她麵相寡淡,皮膚微黑,細瘦稀疏的眉毛,薄唇單眼,垂在胸前的兩條細細麻花辮乾枯發黃。

偏她這會兒正高高挑起眉梢,透出有意無意的得色倨傲,平淡的麵上憑添了幾分尖酸刻薄,謝茉不自覺蹙眉挪眼。

這時,就見又一個青年邁入門框裡。

白襯衫,黑長褲,瘦高個,白皙斯文,體麵俊秀,完全吻合年代文中下鄉男知青的形象。

而他的所作所為,確也跟拋妻棄子、背信棄義的回城男知青大同小異。

章明月站起來,不動聲色擋住兩人窺探謝茉的視線,臉上掛上淡淡的笑,聲音客氣中透著疏離:“小袁、小白來了。”

她開口的功夫,兩個不速之客就進了病房。

“章阿姨,聽說茉茉發燒昏迷了,我擔心得不得了,什麼都沒來得及帶就跑來了,您多多見諒。”女同誌睨了青年一眼,然後上前拐到謝茉床前,假作關心說,“茉茉,我和白江河來看你了,你身體怎麼樣?沒事吧?”此時她的眉梢回落,尖刻隨之抹平,竟還奇異地多了幾絲沁人心腑的純良。

青年低聲喚了句“章阿姨好”,而後踟躕著腳步朝向謝茉,尷尬問候:“小……謝茉,身體好些了嗎?”

謝茉雖然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如走馬觀燈,霧裡看花,像一幀幀電影,和她有著微妙的距離,缺乏實感。

即便如此,縱然僅作為一個旁觀者,見到聯袂出現的兩人,謝茉的心緒也禁不住起伏翻湧起來。

這兩人便是給予原主幾重創傷的好閨蜜和準男友——袁向紅、白江河。

幾年前,原主隨爸爸謝濟民調任靖市,轉學到市一中和袁向紅做了同班同學,因兩人所住大院相距不遠,上學放學難免同路,一來二去熟識起來,漸漸就成了關係緊密的好朋友。

白江河則是自幼在靖市長大,他爸先是在醫院做行政領導,後跳進機關單位,步步騰挪,兩年前終於從地區領導擢拔為常務副市長,搬進市委家屬大院,由此,三人才慢慢走近。

在這期間,原主和白江河男俊女美,互相吸引,天長日久不免生出朦朧曖昧的情感,卻礙著袁向紅對白江河的好感,而一直含混著沒戳破。

哪想到,她隻是出趟差,回來卻得知白江河和袁向紅不僅好上了,連結婚證都領了。

一個月而已。

明明在原主出差的頭一天,白江河還找上她,說等她出差回來,要送她一份特彆的二十歲生日賀禮,且就約在兩人常常散步談心的那片護城河河灘,還說他有一句藏在心裡許久的話要說給她聽。

當時他的雙眼湛亮幽邃,那句話是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這年頭,女孩子十八歲就可以領結婚證,到了年齡還沒對象周圍熱心人便會各處打聽,上門做媒。三人年歲漸長,已應付了幾波,儘快把事挑明對各方都有益。

原主是市報記者,跟著老前輩下鄉調研采訪,起早貪黑,鎮日奔波,再加上通訊不暢,出差近一個月沒和家裡聯係,更彆提其他人。

生日頭一天深夜,工作才收好尾,其餘人倒頭休息,原主卻辭彆眾人,拖著疲憊的身軀,一路急趕回市裡,卻迎來當頭一棒。

猝不及防,且令人難以置信。

她想去問問兩人為什麼,事情怎麼突然變成這番模樣。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跌跌撞撞出了門,可在瞧見白江河載著袁向紅一路歡笑回家時,她又默默調轉方向一個人去了護城河河灘。

好巧不巧,半途遽然暴雨傾盆,頃刻間澆濕她全身,她沒立即回頭,而是遠遠瞭望了半晌兒那泥花飛濺的荒蕪河灘後,才掉頭回家。

縱使她回家後被灌了一整碗紅糖薑水,來回擦了幾遍熱水,再窩進冬日的厚棉被裡,半夜還是發起了高燒,初始昏睡時尚有一絲清明,等抵達醫院後便徹底失去意識。

而後,謝茉醒來了。

那透涼入骨的雨,好像已經化為細絲緊緊附著在“謝茉”的靈魂深處,讓她也忍不住一顫。

謝茉儘力平複情緒,將三人之間的糾葛從頭再捋一遍,卻越捋越憋屈。

這憋屈不是因為原主被搶了男朋友,而是因為她和白江河壓根還沒確定關係,因此,謝茉此刻連指著眼前這倆人大罵渣男賤女的立場都沒有。

最多不過指責他們不夠朋友,好上不說便罷了,結婚都不提前通知她一聲—哦忘了,她在鄉下根本沒法通信。

這話純屬自找不快,傷敵一百自損八千,自曝狼狽。

總之,謝茉在這場三人電影中,妥妥一炮灰女配。

章明月耷眼掃了一眼謝茉,再看人模人樣的倆人,再拿不出以往的好性。

要是真的在意茉茉,又怎麼會做下這些糟心事,就說當下,她那一身囂張的大紅色,刻意的精心裝扮,哪裡有一點憂心愧疚的模樣,倒是更像來耀武揚威的。

“小袁這是哪裡話,你們能來就是有心了。”章明月接過話茬,一臉無奈,“茉茉下鄉走訪了一個月,緊鑼密鼓的,身體吃不消,回家一鬆懈就病了。年輕人有衝勁,想通過工作證明自己,報效國家,這是值得肯定的,但不能逞強,要愛惜身體,主席同誌就曾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小袁小白你們要引以為戒,專注工作之餘,彆忘加強身體鍛煉。”

袁向紅和白江河愣了一下,接聲附和。

章明月轉臉又關心地問:“不過今兒周一,你們來前都跟領導請假了吧?”

袁向紅乜一眼緘默低頭的謝茉,不好意思笑笑:“真沒顧得上……”

章明月暗哼一聲,這麼說那她可就有的說叨了。

“阿姨就要批評你們兩句了。”章明月板起一張嚴肅臉,義正嚴辭道,“我知道你關心我們茉茉,但怎麼能將私事置於集體利益之前呢。你必須明白,今天我們的一餐一飯,一針一線都是拖賴組織,拖賴國家,資產階級自私自利的思想可千萬要不得。”

話音一頓,她又娓娓道:“你們一個在工廠革委會工作,一個在政府部門工作,服務於廣大勞動群眾,擅自離崗,耽誤工作不說,還損害咱們公務人員的形象,你們也是在國旗黨徽下宣過誓的積極進步分子,可不能忘本啊。”

“堅決抵製地主階級不勞而獲、眼高手低的腐朽生活,堅決擯棄資產階級好逸惡勞、享樂主義的惡劣思想。”

“不能忘了,咱們都是無產階級同胞堅韌拚搏、不怕苦累的奮鬥精神。”章明月語重心長,“正是咱們無產階級子弟擁有這些樸素的優良品質,才能在組織和偉大領袖帶領下,靠雙手翻身做主,一點一點創造出現如今的好日子!”

謝茉聽得瞠目結舌,旋即把臉埋得更低,企圖遮掩瘋狂上揚的唇角。

袁向紅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張臉瞬時憋得通紅,匆匆脫口辯解:“我不是,我沒有……”

“行了,阿姨都知道。”章明月抬手一臉慈愛打斷她的話頭,“你也彆擔心,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況且你們還年輕,正該磨礪淬煉,有苗頭及時掐掉就行了,有我們這些長輩看著呢,自不會讓你們真出岔子。不過,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可不許再這樣散漫無紀律了,要時刻警醒自己身……”

章明月壓低聲音:“你們爸爸都在關鍵位子上呢,高處不勝寒,關鍵時期可不能給他們拖後腿啊。”

緊接著,她眼神滿是鼓勵和信任地說:“要做工作和思想上的標杆,都是聰明孩子,阿姨的意思,你們一定知道。”

相當愛之深責之切。

袁向紅快氣炸了,還得賠笑讚同:“……阿姨說得對。”她眼中猛竄的火苗到和她豔紅的衣服相映成趣,謝茉瞧得有趣,差點笑出聲來。

白江河也麵露窘態,冷汗都差點留下來,跟後頭磕磕巴巴地應和。

“好了,快回單位吧,你們領導那裡要是需要,儘管找我,我會去說的。”章明月好聲好氣趕人。

一頂頂大得嚇人的帽子劈頭蓋臉扣下來,甚至連領袖語錄都用上了,他們除了趕緊離開,還能怎麼樣?

袁向紅憋屈死了。

她專門打扮一番,帶著白江河,特意來瞧瞧一向高高在上的謝茉摔下來後狼狽崩潰的樣子。

可她壓根就沒和謝茉說上話。

一句都沒有!

更令她氣血翻湧的是,她明明特地來看謝茉的笑話,最後卻反成了笑話,被人迎頭教訓一頓不說,還被當成蒼蠅攆了。

狠狠刮一眼謝茉都如篩糠的肩頭,袁向紅胸腔起伏愈發劇烈,像是壓了個秤砣,一口氣差點喘不上,眼圈都氣紅了。

計劃落空,但已經不能再呆下去,再不走帽子就真扣頭上了,辯解都沒法辯解,本來就是她先留了話柄。

袁向紅一張臉憋得紫紅,咬牙硬生生扯出個扭曲的假笑:“章阿姨謝您提醒,我們這就走了。”

“茉茉你好好修養,回頭我和白江……”袁向紅本想最後刺謝茉一句,卻再一次被章明月打斷。

章明月用力摟著她胳膊朝病房門口走,口裡不住對她說:“回頭再來,一定跟阿姨交流交流思想學習成果,勤學習,多交流,常修正,慢慢成長為合格的共產主義戰士。”

“彆怪我囉嗦,精神思想是基石,可不能有丁點偏差,畢竟——”章明月把人扯到門口,雙眼深深掃視袁向紅和白江河,意有所指道,“思想不正的人,行事也讓人不恥。”

就這樣,袁向紅和白江河椅子邊兒都沒沾著,就生受了一頓數落,最後又被暗扣上一頂“無恥”的帽子,憋憋屈屈地被請出去了。

果然,你阿姨還是你阿姨。

謝茉憋笑憋得雙肩直抖,想起袁向紅氣得麵紅耳赤,渾身發抖,毫無還嘴之力不說,還得咬牙伏低,屈辱認同的模樣,她就特想高喊一句——章女士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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