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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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呈的確將暮霜的建議認真聽進去了,緊急加強了城外的布防,這一回恭迎魔尊入城的過程很順利,沒有再出什麼紕漏。

重燭大馬金刀地倚坐在車廂內,一手支頤,一手輕敲著座椅扶手,目光從那畏畏縮縮的少女身上轉開,往夜色愈發深濃之處瞧了一眼。

天邊的餘暉徹底散儘了,夜色籠罩大地,但望夜城中燈火輝煌,霓虹漫天,不愧於它“不夜城”之名,夜色止步於高大的護城牆外,再無法往內蔓延半分。

在車駕穿入城樓門洞時,重燭敲擊扶手的指尖才稍微頓了頓,狹長的眼眸輕抬,以神識傳音向隨護在車外的魔將下了一道命令。

那魔將垂首應一聲是,帶著幾個護衛一同撤出行進的隊伍,待魔尊的車駕遠去後,他驀地抬手一揮,轉向城外那一片山嶺,說道,“走!”

這一行數人動作利落,速度極快,縱身奔出城樓門洞,融入城外的夜色裡,消失無蹤。

暮霜坐在轎輦之中,被一道烈風卷開轎簾,視野裡似有黑影一閃而過,待要再仔細去看時,卻又什麼都沒能看見。

她重新收回心神,默默歎出一口氣。

與她同坐在轎內的小荷掰著手指數道:“小姐,就這麼一會兒時間,你都歎五回氣了,是有什麼煩心事麼?你要不說出來聽聽,說不定小荷也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暮霜抬眼瞧見她靈動的表情,嘴唇張了張,半晌又闔上。

她該怎麼說?說她好不容易見著自己喜歡的人,結果隻是打了一個照麵就被他給嚇到了,現在再見著他就開始本能地發怵,連話也不敢跟他說,連視線都不敢跟他對上?

小荷還在眼巴巴地盯著她,暮霜想了想,問道:“你……會害怕自己喜歡的人嗎?”

小荷眨了下眼,臉上迅速漫上一團紅暈,扭捏地回道:“我既然喜歡他,那我當然不會怕他呀。”

是啊,她怎麼能害怕他呢,她明明那麼喜歡他。

“那如果他其實和你一直以來看見的、以為的樣子都不一樣呢?”暮霜見她似乎不解,舉了一個例子道,“比如,一直以來他在你麵前都表現得很溫柔純良,但實際上,他或許並不溫柔也並不純良,隻是將他的本性隱藏了起來罷了。”

小荷糾結許久,想通過後撫掌道:“如果我隻是喜歡溫柔的人,接受不了他的本性,那我便換個從內到外都很溫柔的人就好了呀!”

換人?

暮霜忍不住皺眉,不可能換人的,她隻喜歡重燭。

小荷瞧她臉色,憂心小姐還放不下那個私奔的侍衛,又不敢直接提及怕惹她傷心,隻好迂回委婉地勸慰道:

“小荷以前聽阿嬤說過,人一生中會喜歡上好多個人,我們都還年輕,總以為自己現在喜歡的這一個,就是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其實等再過個幾年,遇見了更驚豔的人,就會明白管他什麼白月光,什麼朱砂痣,都比不過當下的心動。”

小荷說著,捧住她的手,堅定道:“所以呀,小姐,咱們要往前看,這世上溫柔的人不多了去嗎?何必要在一棵不合心意的歪脖子樹上吊死呢?”

這話說得實在很有道理。

“可是……”暮霜張嘴,想要反駁,話到了嘴邊,轎輦忽地一停,外麵傳來話語,“小姐,觀燈塔到了,城主請您一起下轎入內賞燈。”

暮霜從轎輦上下來,立時便被周遭璀璨的燈火晃花了眼,城中這一座九層高塔,在遠處望時,還不覺得如何,到了近前,才覺出它的奢華高大。

楠木立柱,琉璃磚瓦,飛翹的簷角下懸掛著盞盞明燈,燈火將壁上瀝粉貼金的圖騰照得光華流動,當真便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塵,迎人登天。

暮霜眸底被燈火照得透亮,站在塔樓之下,一時挪不開眼。

正跨入樓閣中的身影也跟著停了停,頓住腳步,略微偏首,回眸往身後看去。

花明呈見重燭停步,急忙一同頓住,循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瞧見了自家水靈靈的寶貝姑娘。

她與那留影珠裡的女子明明生得不像,隻有眼睛有幾分相似,如今站在燈明火燭之中,打眼一瞧,差點叫他誤以為是留影珠中女子走了出來。

太像了。

非是形像,而是神似。

月兒以前並不願意去當那女子的替身,就算被他強迫著觀看留影珠,學習那女子神態,眼神中也難免透露出幾分屬於她自己的矜傲之氣,但現在,她似乎已完成融入了那個需要她扮演的角色裡。

隻不過短短幾日而已,怎會變化如此之大?

花明呈揉了揉眼,餘光瞥見重燭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頭漫上的懷疑立時被暗喜取代,照這樣看來,這三年來的努力,應當不會白費了。

暮霜從塔樓上垂下目光,一眼瞧見停步在樓閣門口的身影,重燭不走,簇擁在他左右之人便也不敢越過他去,都停在原地等待。

陪同魔尊賞燈的人,除了隨他而來的魔將,還有望夜城中的士族商戶,見他突然停在門口,眾人心中都不免忐忑,生怕布置的燈光不合尊上心意。

暮霜沒有察覺這其中的暗流湧動,發現自己落後得太遠,連忙快走幾步跟上去。

她的腳步一動,前方的身影便也跟著邁步,大步跨入樓閣中,沿著塔內旋轉的木梯,往樓頂行去。

眾人默默舒了一口氣。

花明呈背手在身後,暗暗朝暮霜招手,催促她快一點。

暮霜提了裙擺,趕緊在後麵追,一口氣登上九層頂,坐入席間,才小口地順了順氣。

閣頂的空間亦很寬敞,四麵窗欞大開,視野開闊,從這裡能一覽整個望夜城的燈火夜景,席麵分開兩處,中間用薄紗屏風辟出來一個較小一些的空間,和男子分開,容女眷落座。

暮霜這個位置,顯然是花城主廢了心思的,距離重燭落座的尊位不遠,兩人之間擺置的薄紗屏風上繪著霧蒙蒙的山景。

隔著屏風相看,仿佛人也在景中,隻要拂開迷霧,便可瞧見對方真容。

暮霜承認自己膽子小,慫得很丟臉,她當麵不敢看重燭,隔著屏風,便有膽量看他了。

看他的身影落在霧蒙蒙的屏風上,身姿挺拔似那景中最惹眼的一座山,從頭冠中垂下的青絲,似山中飛流而下的瀑布。

他一動,屏風上的景便也隨著變幻,抬手舉杯邀眾人同飲時,寬大的袖擺垂落下來,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腕骨,捏著酒杯的手指修長,投影薄紗之上,格外好看。

身旁的小荷小聲提醒道:“小姐,尊上邀大家舉杯呢。”

屏風上的影子往這邊偏了一下頭,側臉的線條落於雲霧之中,像是提筆勾勒而成,雖看不清眉眼,卻彆有一番朦膿之美。

暮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他臉上,直到小荷輕輕戳了她一下,她才陡然回過神來,忙端起桌上酒杯。

重燭慵懶的嗓音從屏風那一方流淌過來,說道:“望夜燈景果然名不虛傳,能與九天之上星月爭輝,本座一路行來,見華燈美燭,個個精美絕倫,無一盞樣式重複,可見花城主奇思妙想,技藝絕倫,這一杯酒敬花城主。”

花明呈連道不敢,高舉酒杯道:“望夜城得尊上庇佑,才得以有如今康平喜樂,繁榮昌盛之景,該屬下敬尊上才是。”

席上眾人紛紛應和,心下也無不感歎,三年前望夜城被魔修占領時,城中民眾也確實惶惶不安了許久,許多人都做好了背井離鄉、棄城逃亡的準備。

哪知魔尊雖占領了這一地界,卻並未燒殺搶掠,大肆屠戮,除了正道修士和魔修們之間爆發過幾場爭鬥,對普通人的生活倒沒什麼影響。

既沒有影響,那望夜城是歸屬於仙門,還是歸屬於魔教,又有什麼關係呢?

重燭笑意盈盈道:“今夜本是團圓之夜,諸位因為我,錯失了和家人團聚的機會,是本座的不是了,燭在此自罰三杯,向諸位賠罪。”

下方忙有人道:“能陪尊上賞燈,是我們的榮幸。”

“對對對,尊上此言才是折煞我等。”

這樣的場麵話說完一輪,三杯兩盞入肚,眾人瞧著這位魔尊也不似那種喜怒無常,動輒得咎之輩,便也漸漸放鬆下來,彼此推杯換盞,飲酒賞景,席上絲竹舞樂,逐漸熱鬨。

屏風這一麵要冷清許多,能入席的女眷本就不多,大多是花明呈找來給暮霜做陪襯的,若隻有她一個女子,不免顯得太過刻意。

暮霜也跟著喝了幾杯酒,白皙的臉頰上暈開兩團雲霞似的紅,更加直白地盯著屏風上的投影猛瞧。

看到重燭仰頭喝酒時,上下滑動的喉結,她也不由咽了咽口水,借著酒壯慫鳥膽,拖著屁股下的軟墊往屏風挪去,想要更靠近他。

她的酒量很好,其實還沒醉,所以仍舊不敢越過屏風,直接去看他。

暮霜無法像小荷說的那樣,去找個從內到外都溫柔的人,她喜歡重燭,哪怕他一點也不溫柔,還十分讓人害怕,她也隻想要他這一棵歪脖子樹。

不過,她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做些心理準備,去克服對他的本能恐懼。

隔著這麼一麵聊勝於無的屏風,重燭能將另一麵的動靜儘收眼底,甚至能感覺到她愈發露骨的視線。

他故意抬手,指尖點在桌上的酒壺上,順著酒壺窈窕的曲線滑下去,撈住把手晃了晃。

果然,那落在指尖的目光霎時更火熱了,就差將屏風灼出一個洞來。

酒壺裡的酒空了,席上傳來花明呈招呼侍女為他換酒的聲音,重燭並未在意,他的眼神有些飄散,思緒也從眼前的宴席中脫離,沉入一些久遠的回憶裡。

重燭想起第一回時,他與暮霜頭並頭靠在一起,一起看那一冊從合歡宗修士那裡贏來的秘籍,暮霜每看完一幅圖,就要抬頭看看他。

也不知她腦補了什麼畫麵,無辜的眼睛眨呀眨,明明很純良,卻讓他覺得自己穿了三四層的衣服恍如無物。

後來,他實在受不了她的目光,主動扒下了自己的衣裳。

那是他第一次知曉,原來他這種冷血的毒蛇,也會有熱血沸騰的時候。

重燭漫不經心地朝屏風另一麵瞥去一眼,思及來時路上,她在轎輦中和丫鬟的對話,眸中神色愈發深沉。

侍女送上了新的一壺酒,他揮袖拒了侍女為自己倒酒,伸手撈過酒壺自斟一杯,拾起酒杯送來嘴邊時,嗅到杯中酒氣,驀地一頓。

重燭垂眸,搖著杯中酒水,問道:“花城主,這酒是何人釀製?”

花明呈不明白怎的都酒過三巡了,尊上忽然問起酒來,回道:“今次席上的酒都是望夜城尋花酒廬提供的,它家的酒在咱們望夜城中……”

重燭沒興趣聽他誇耀酒廬曆史,擺手打斷道:“本座想見一見這釀酒之人。”他說完,頓了下,又強調道,“釀製這壺酒的人。”

杯裡的酒氣甚烈,即便席上香風酒食,氣味濃雜,暮霜還是隔著屏風嗅到了飄來的一絲酒氣。

是百毒酒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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