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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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司命星宮。

自從送那名小雀仙下界以後,司命星君便一直呆在萬象星海內,觀測著星象的變化。

他盤膝坐於一座懸空的法壇之上,法壇之外是遼闊的無垠星海,閃爍的群星被濃縮於此間一隅,劃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但司命星君當下重點關注的卻並非這些無比耀眼的星辰,反而時時留意的,是萬千星河當中,一顆微不足道的小星子。

那星子光芒微弱,被掩蓋在群星閃耀之下,宛如一粒塵埃,但當它忽的閃爍了一下時,司命星君還是立刻便發現了。

他睜眼抬眸往那渺小的星子看去,屈指掐算一二,微一歎息道:"竟然這麼快就使用了一道讖文。"

人間。

暮霜被掌中金芒吞噬,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也不知過去多久,耳邊傳來輕聲呼喚,"小姐,快醒醒,已經辰時一刻了,妝娘們都來了,等著給您上妝呢,城主大人也等著您一起用早膳。"

什麼城主?上什麼妝?

暮霜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還想繼續睡下去,先前的記憶緩慢在意識裡蘇醒,她想起自己站在主院門口,叉腰大罵重燭瞎了蛇眼。

院子裡似乎響起了一聲驚天巨震,緊接著,一蓬黑霧鍍著天邊泄出的金色朝光,從院內席卷出來,黑霧裡裹著一張陰沉冷鬱的麵容,獵獵衣袍底下探出一隻修長的手掌,直朝她抓來。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著急地催動讖文,金茫淹沒了她,時間線開始退轉,她今日經曆的一切都開始倒退,重燭的臉從她麵前消失,桑蓮退回了主院,漆黑的夜色倏然重回到黃昏之時,她的轎輦從城門口退回來,她又經曆了一番上妝洗妝,最後退坐回床榻上,闔眼進入睡夢中。

直到她再次被侍女喚醒。

暮霜腦海裡殘留的睡意一瞬間褪去乾淨,徹底清醒過來,猛地翻身坐起,脫口道:“重燭!”

俯在床沿喚她起身的侍女被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撫著心口顫聲道:“小姐,你要嚇死小荷了。”

暮霜沒注意到小荷,她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著,好似真的被重燭伸出的那一隻手攥住了心窩,隻要閉上眼睛,眼前還能浮現出他逼近時的麵容。

這是她久彆重逢後,第一次近距離看清他的模樣,雖然隻有一瞬間,但那張臉還是深深刻進了她眼裡。

重燭和她記憶當中的模樣有些許不一樣了,五官還是那樣精雕細琢的五官,輪廓線條卻愈發冷硬,看她的眼神亦無比陌生,透著冰冷的審視和打量。

有許多人害怕重燭,暮霜以前還不明白是為什麼,她覺得重燭明明長得這般好看,待人又這般溫柔,怎麼會有人怕他?

現在,她明白了。

重燭向她逼近時的模樣,真真便像是一條盯住了獵物的毒蛇,渾身散發著血腥味,從瞳孔裡溢出冰冷的殺氣,他看上去不像是認出了她,而是因為她冒犯了魔尊的威嚴,想要殺死她。

暮霜攥緊涼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正在細細地發著抖,她隻是一隻小小的山雀,山雀對蛇有著本能的恐懼。

她以前不怕重燭,是因為他以前從未在她麵前展示過蛇充滿侵略性的真麵目。

小荷從地上爬起來,見著自家小姐麵無人色的模樣,急得過去拍撫她的後背,喚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是做噩夢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暮霜渾身一震,被她喚得醒過神來,眨眼看向四周。

屋子裡的擺置很熟悉,是她近來住了一段時日的地方,旁邊的侍女叫小荷,是花惜月最貼心的丫鬟,暮霜後知後覺地抬手,張開手心。

生命線上的三道金芒,如今隻剩下兩道了。

她使用了一次扭轉命數的機會。

暮霜深吸口氣,用力甩了甩頭,努力將重燭最後那嚇人的樣子甩出腦海,問道:“今日是幾號來著?”

“八月十五呀,是咱們望夜城最大的節慶,魔尊大人今夜要光臨望夜城賞燈,城主大人在忙著做最後的布置,要不是想等著小姐一起用早膳,這會兒城主都該出門了。”

小荷說著,見小姐似乎已從夢魘中醒了,便不再追問下去,服侍她起床,喚來妝娘梳妝。

八月十五。

她回到了這一天的早上!

暮霜被一群妝娘圍在中間,眼見著她們鋪開一桌子姹紫嫣紅的妝粉,又鋪開一桌子琳琅滿目的朱釵,連忙道:“等等,不要濃豔的妝容,要素雅一些的,釵環不必太多。”

她隔空點了點妝匣裡的梅花簪子,“就要那一根梅花簪子點綴就好。”

暮霜可不想再來一遍被人糊牆似的刷上幾大層粉,然後再洗掉的經曆了。

她將花明呈上次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那些妝娘們猶豫地互相看看,最終聽從了她的安排。

暮霜穿著一身月白長裙,佩珍珠雲肩,身上再無多餘配飾,麵上的妝容亦清新素雅,烏黑的秀發堆出一個飽滿的雲髻,以鮮亮的梅花簪子點綴其間,鬢邊垂下兩縷青絲。

花明呈見著她時,來回看了看,蹙眉道:“怎的打扮得這麼素淨?”

暮霜暗暗驚訝地抬眸,不是吧,老爹,你這回又嫌我打扮太素了?該不會又要把她退回去洗洗涮涮重來一次吧?

好在花明呈雖看著不甚滿意,卻還是道:“我還是喜歡月兒打扮得喜慶些的樣子,不過,尊上的話,大約會喜歡素雅一些的,如此甚好。”

暮霜默默鬆了口氣,陪同花城主坐入席上一同用膳。

花明呈找她一同用膳,其實並無什麼重要的事,他對女兒突然想通,願意接受他的安排,還有些將信將疑。

是以,隻要有空閒,便會找借口召她來身邊,一來叮囑她一些與魔尊相關的情報,二來也想觀察看看,她是否當真心甘情願。

都到這最後一日了,他還想要再試探最後一次她的態度,生怕見了魔尊後,她臨時再反悔,若惹怒魔尊,花家才是真的再無後路。

暮霜亦猜到花明呈的心思,還是照著之前的說辭應對他的試探,表示是自己以前囿於小情小愛,沒能體會到爹爹的難處,被關禁閉之時,靜下心來仔細思索了許多,才明白爹爹的身不由己,她身為望夜城城主之女,自然也當為父親解憂,也該為望夜城民眾做一些事雲雲。

花明呈被她一席話說得眼角泛淚,好不欣慰,哽咽道:“月兒,你明白爹爹的苦心就好。”

用過早膳,花明呈準備出門,暮霜喚住他道:“爹爹是要去安排布置城中燈盞麼?”

花明呈點頭,說道:“咱們望夜燈節是一個大慶之節,年年都會吸引五湖四海的賓客前來賞燈,每年的燈節都是由我定下主旨,著人打造。”

暮霜點頭,誇讚道:“有好多人都等著燈節過後,搶購爹爹設計的燈盞呢。”

“今年魔尊賞光望夜城,為此,我拒了其他的賓客,隻待尊上駕臨,越到最後關頭越是馬虎不得。”花明呈笑了笑,遙遙往城中一座高塔指去,“今年的燈節以‘龍戲’為主旨,最後燈龍彙聚燈塔,飛升九重天,燈塔無比重要,我得親自去盯著他們再檢查一番才行。”

暮霜追著他的腳步,邊走邊道:“爹爹將城內布置妥當,可彆忘了城外的防護。”

花明呈擺擺手,“不用擔心,這些爹爹心裡都有數。”

暮霜看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隻好提醒得再明確些,道:“城外南邊那一片山嶺,地勢較望夜城高,能將城門口的情形一覽無遺,要是有人埋伏山嶺之上,在尊上入城時暗箭傷人,就不好了。”

花明呈麵露沉吟,似乎在回想那一片山嶺地勢。

暮霜再接再厲道:“爹爹分不開身,不如就讓女兒帶人去那山嶺中探查一番,也好排除隱患。”

花明呈立即警覺,原本放下的心又生出懷疑,斷然拒絕道:“你這個時候想出城?不行,想都彆想!”

暮霜:“……”她見花明呈一臉的絕無商量餘地的表情,妥協道,“那爹爹一定記得派人去排查那片山嶺,最好派些得力之人駐守在那裡,以防意外。”

花明呈頷首,“我知道了,你好好待在家裡,再多看看那些留影珠裡的影像,找找感覺。”

眼看要到大門口,花明呈放緩腳步,回頭看她,暮霜停下腳步,向他福身行一禮,“好,我都聽爹爹的,爹爹慢走。”

花明呈這才大步踏出門去,一出得門,大門便在他身後砰然關閉。

暮霜被府內的護衛緊盯著,決計是出不了城主府的,隻能在府裡等消息,下午時分,花明呈派人傳來信息,說在南山嶺上果真擒下一個妄圖行刺的歹徒。

那歹徒原是城中的修士,當初望夜城歸順魔尊麾下時,不願歸順的修士要麼戰死,要麼遠走,他雖苟活了下來,卻一直不甘心望夜城歸順魔道,便想趁著此次重燭難得從天山上下來,欲圖行刺。

那修士在城中找不到機會,便想抓住重燭進城的那麼片刻機會,放手一搏,沒想到卻出師未捷。被擒住時,他破口大罵花明呈是個軟骨頭,牆頭草,狗腿子,根本不配為一城之主。

暮霜不知道花城主會如何處置這個修士,現在也無暇顧及,沒有了這修士暗箭傷人,那冒充她的鳥妖應該也不能靠著“美救英雄”的把戲登場,她或許會選擇其他方式接近重燭,但現下時間緊迫,暮霜也不能叫人將山林裡的鳥都捉了,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日暮西斜,她再一次坐上轎輦,隨著花明呈出城迎接魔尊大駕。

夕陽在天邊隻剩一線之時,一行黑騎從天而降,暮霜仰頭望著那漆木金紋的馬車轟然落到地上,塵埃四起中,車上幕簾飛揚。

重燭的身形在幕簾之後若隱若現,最後一點餘暉勾勒出的剪影從簾幕裡透出來,身量看上去似乎比從前要高大、壯實了一些。

暮霜跟著花明呈的腳步來到車駕前,她暗暗拽緊了袖子,心臟同上次一樣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但上一次,她滿心隻有期待。

這一回,劇烈搏動的心跳中,卻多了一分深刻於本能中的畏懼。

她沒敢抬頭看他。

是以,她沒有發現,車上之人垂眸向她看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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