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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嘶嘶,月光寂寂。
荊楚歌披了一件雪白綿綢長袍睡衣,坐在窗前,既不描眉也不擦胭脂。事到如今,她也不怎麼塗黃芪粉了,原先母親在時強迫著她將臉用薑汁水塗黃,說是避人耳目。
可荊楚歌都沒弄明白,到底是避誰的耳目。
她跟前放著一個老舊的木匣子,掉漆起皮,沒有上鎖。
其實上不上鎖意義不大,裡邊沒裝什麼值錢的物件,不過是一些閨閣詩詞之類的玩意,荊楚歌對這些東西本沒什麼好奇心。
床頭放著金釧換的銀票,有了這一筆可觀的財富,荊楚歌心中踏實了大半。
她把床頭的銀票拿來,準備放進這個箱子裡,卻又不小心從裡頭倒出一些碎紙片,還有一枚被磨平字跡的黃玉印章。
荊楚歌愣了愣,莫非是母親生前的遺物,她之前都不曾見過。這是她掀了老院子的被單,收拾被褥不小心撞碎了枕頭,從而發現的小木匣。
荊楚歌費儘心思拚湊,隻可惜隻是徒勞,拚著拚著,她眼前一亮似是有了些頭緒——信箋上有暗金色的印記。
她的目光落到信箋末尾的一行字上,上麵還塗抹著暗紅的痕跡,荊楚歌用指尖磨了磨,似是乾涸的血跡。
“卿何薄命,望安好。永嘉六年。”
是誰寫的信?母親保留至今,定然有她的一番道理。
忙了半夜,荊楚歌終於要躺下了,安生了好多天,她不敢太鬆懈。隻是她也不大相信,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找她麻煩。
朦朦朧朧之間,荊楚歌半夢半醒,聽見門外聲音雜亂,有人在敲門。
“表小姐,不好了!正堂那邊出事了。”
“你不要急,慢慢說。”荊楚歌聽見屋外有動靜,迅速睜眼,踩著木鞋屐下床。
拉開門,眼前赫然是荊夫人身邊的梅香。
“老爺要打死少爺!”梅香哭哭啼啼地跪在廊下,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濕,碩大的淚滴從臉龐滑落。
荊楚歌皺了皺眉,老爺要打死少爺?
可是來找她有什麼用?她過去求老爺網開一麵?荊老爺會聽她的話麼?還是說,讓她過去當墊背的?
梅香眼巴巴地望著荊楚歌,道:“白霜姑娘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要尋死,說是懷了少爺的孩子,可少爺一口咬死自己沒做過這樣的事,白霜姑娘說自己被辱了清白,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繼續做人……”
桌上的一束百合花,已經乾癟了枝葉,花瓣也焦了邊,一滴露珠無聲無息地墜落。那是清晨花房送來的,荊楚歌不喜歡,隨手放到了茶桌上。
“夫人自是不信,白霜姑娘便一頭撞柱子上了,已經……快要回天乏術了。”
荊楚歌冷笑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也沒人攔一下?”
梅香嚅噎道:“事發突然,大家都始料不及,加上……加上……”
“加上夫人本身就不想讓這個玷汙少爺清譽的女人活著,所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荊楚歌氣笑了,這荊夫人怎能這麼輕易讓受害者死了呢。
更何況,這白霜可是關鍵人物,受害者施害者的身份還有待商榷——白霜姑娘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有什麼目的,或者說,是誰指使她這麼做的……
正堂內,荊玉蘭正坐在側首的紅木梨花椅上垂淚哭泣,她拈著帕子,露出一角精致的立體繡紋,淚如雨下。
這四周還十分安靜,此刻白霜一鬨,就好像天地覺醒,整個荊府又熱鬨起來了,
荊老爺麵色不善,他臉色鐵青,趕到的時候,白霜便橫屍當場,還這副衣冠不整的模樣,頓時火冒了起來,轟的一下便燒斷了腦子裡的弦。
荊淩筠已經麵朝著廳堂跪下了,臉上還留著頗為清晰的巴掌印。他皮膚不算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色,能印出新麼清晰的掌印,看得出荊老爺是氣極了,這一下絲毫沒留餘地。
荊玉蘭哭道:“我那可憐的霜兒吧,她可是陪我一同長大的,怎能這麼想不開呢……”
“哥哥,你若是喜歡,納她做妾,收作外室也好啊,你要了她的身子,還不肯給名分,要是傳出去了,整個荊府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荊夫人怒拍桌,斥責道:“住口,還輪不到你說話。”
“一個婢女而已,聽哥一句勸,你還是認了吧,彆傷了父子情分,大伯也是為了你好。無外乎是玉蘭姐姐吃個虧,你給玉蘭姐姐賠個不是……”
一旁說著風涼話的是荊老二家的兒子荊紹軒,喚荊喬鬆為大伯,是荊淩筠的堂兄弟。
他們向來沒什麼來往,荊紹軒瞧不上荊淩筠好事占儘的傻模傻樣,荊淩筠也瞧不上這位堂兄弟小人做派的假正經。
荊淩筠神情淒切,剛想掙紮,一旁兩個護衛將他架得紋絲不動,“我沒有!我從不曾做那些齷齪事!你不要空口無憑賴人清白!”
“你住口!你還有臉怪你兄弟,拖出去打,打到認為止,不認打死算了!”荊喬鬆恨鐵不成鋼,上去就朝著荊淩筠的心窩子踹了兩腳。
荊夫人撲上去抱住了蓬頭垢麵的兒子,荊喬鬆武將出身,平日裡出手心中有數,這個時候氣上心頭,出腳全然不知輕重。
“老爺!老爺!他縱使該打,但還未查明真相,若是傳出去了,惹得府裡不安生可如何是好啊,再者,甘棠和楚歌也將將要嫁出去,家裡出了這樣的醜事,她們姑娘家的怎麼在婆家立足。”
荊淩筠被踹得夠嗆,口裡都噴出兩口血,淅淅瀝瀝地從唇角淌下,聽著母親的話,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母親,我從未做過逾矩的事,從未!”
荊喬鬆怒不可遏,也不顧上什麼裡子麵子,指著荊夫人的鼻子破口大罵:“都是你教的好兒子!慈母多敗兒!你看看你這兒子,給你養成什麼東西了!”
一屋子人,均在一旁瞧著笑話,無人言語,無人勸解,神情漠然的眼底攢動著幸災樂禍的光。
荊玉蘭還在啜泣,她死了婢女,自然是悲痛欲絕,荊紹軒也不忘記落井下石,時不時還添油加醋說幾句煽風點火的話。
荊楚歌挽了挽袖口,縱使是想到了場麵之慘烈,但也未想過會慘烈成這樣。她深吸一口氣,揭開了籠罩在白霜臉上的白絹。
荊楚歌想到了夏天在田埂裡曬得炸裂的熟瓜,她俯下身探了探白霜的鼻息。
荊夫人看見荊楚歌頻頻皺眉,心中七上八下的,甚不暢快:“有話直說,又沒人難為你。”
荊楚歌懶得搭理她,雪白的寬袖下,指尖一動,銀針便紮入白霜的幾處大穴。
這一招確實毒辣,整了個死無對證。
“稍等。”荊楚歌站起身,她若無其事地起身,“白霜姑娘晚上用過什麼,吃食、湯藥都算上,最好有剩餘的呈上來,舅母若是還有氣力,不妨跟著嬤嬤一同去取來。”
荊夫人半信半疑地起了身,她彆無他法,隻能先聽荊楚歌的。
荊玉蘭慢慢停止了啜泣,她語氣淺淡,有些有氣無力,隻是那雙婆娑淚眼似乎藏著什麼秘密,眼底的光似是藏了一把銳利的劍,“白霜是跟下人們一塊兒吃的,若是有問題,那豈不是一屋子的下人都要遭罪?”
荊楚歌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她將銀針置於木托盤上的白絲巾中,道:“那豈不是,她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已經無力回天,這才鋌而走險給荊淩筠扣上一頂德行不端的帽子。”
銀針頂端呈烏黑色,是中毒的跡象。
荊楚歌也是哭笑不得,無人查明真相,隻是依靠著眾說紛紜的結果給這個孩子定罪。
荊紹軒臉色一垮,質疑道:“於她而言又能有什麼好事呢,她隻是一個婢女,為何陷害主人家的嫡公子。”
“那可說不準呐。”荊楚歌將白霜身上的銀針一一收回,無不例外都呈現出烏黑。
荊楚歌默念著數字。
“救我……我不想死……”白霜忽然睜開了眼,嘴中含糊地呻吟著,她那脆弱如幼貓的聲音令旁人驚悚不矣。
荊楚歌再度俯身,拂開擋在白霜額前眼前的碎發,她緊緊盯著白霜的眼睛,問:“為何要自儘,白霜姑娘。”
白霜呆滯的目光緩緩滑落,落到不遠處荊玉蘭的身上,一顆淚也緩緩從眼角滑落,“玉蘭小姐,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和母親。我真的不想死……”
荊玉蘭方才還哭得要死要活,這會兒白霜回光返照,她卻捏著帕子怔在原地,腿腳都不利索了,半天不敢動彈:“你是人還是鬼?”
“小姐,我聽了郎君的話……您不要遷怒我的家人……”白霜氣若遊絲,眼角還殘留著淚痕,淩亂開散的衣領敞開大半,露出斑駁可怕的紫痕,這少女竟這樣衣冠不整地離開了人世。
她終於合上了眼,連同著氣息,至此生命徹底到了儘頭。
“玉蘭姐姐何必問呢,死人最後在人世間的隻言片語,自然是人在說話。”荊楚歌聽見白霜的遺言大概是明白了,雖說湊不齊證據,但大致描摹出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荊楚歌替她攏了攏胸口的衣領,她純粹隻是疼惜這條人命,對錯之間,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白霜午後飲過一碗湯藥,是紹軒少爺命人送過來的,此為物證,花房的幾位女使也都是親眼所見!望老爺夫人明察。”梅香端著放著玉碗的木案盤,撲通一下跪倒在眾人麵前,她捧著殘留著棕褐色湯藥的碗,眼巴巴地看著臉色鐵青的荊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