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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剛找到一處空院子躺下的荊楚歌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翻了個身,背上的傷口還在發燙,順口嘟囔著罵了幾句害她如此的人,接著惡狠狠地扯緊了蓬鬆柔軟的錦被,心道莫不是睡太晚了,搞得她不幸染上了風寒?
於她而言睡覺就是天大的事,今晚這麼一折騰,白日被大人物扔出去頂災,半夜裡火場逃生。換誰都要吃不消,荊楚歌蒙臉就睡,陪房守夜的丫鬟也省了,一個人躺在簡陋的舊閣樓就能睡。
荊楚歌睡醒了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要是放到平常,荊楚歌一整天都不用吃飯了。
一大清早陸陸續續有婆子丫鬟進出荊楚歌的閨房,說好聽點這個閨房比較年久失修,簡而言之就是一堆破爛的破廂房。
由於她那比較尷尬的處境,身邊也沒有正經伺候的人,整日孤身一人遊蕩,餓了自己上廚房找些食物。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能吃上小廚房送來的可口飯菜,分量足還不是吃剩的餿泔水。遠不及主子們的精致,可是好歹將她真正視作半個主子。
傍晚時分,閒來無事的荊楚歌熟稔翻牆,卻恰好碰上親自來過問她的荊夫人。
她灰溜溜地跳下院牆,衣袂隨風搖曳,一雙眸子極其明亮,這模樣好像立馬能冷臉抱劍走天涯。隻是下一秒她便收斂了神態,老實規矩地坐進了閨房。
“過得可還舒適,哪裡不爽快的可要跟舅母說。”荊夫人溫和地拉起荊楚歌的手,仔仔細細地瞧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
“她又不是幾歲的孩子,夫人體貼過甚,怕是讓她越發不習慣。”荊甘棠冷哼著,她穿得素淨,臉上隻是敷了一層薄薄的脂粉,口脂的顏色也是極其淺淡。
三姨娘死了,一個不得寵的姨娘,府上自然不會鋪張大辦。按理來說,子女守孝三年不得嫁娶,但她也不願耽誤幾年青春,於是也默認了父親的做法。
荊夫人偏過身子,言辭不善地望向荊甘棠,“你也是要過門給人做主母的閨女了,還是得稍微穩重些,將後來府裡多了孩子,你也能學著照看。”
這話雖是教訓荊甘棠,卻更像是說給荊楚歌聽的。
荊甘棠欠了欠身,站穩了連忙繼續扶著荊夫人,“夫人教訓的是,女兒是嫁去張家做正頭夫人的,要學的東西確實多了些,不該像妹妹這般閒散。”
她荊甘棠加入張家可是正妻,荊楚歌命好攀上秦王府又能如何,到頭來人家六殿下玩膩了定然輪不到她做當家主母,若是沒有生個一兒半女傍身,誰不同情一聲做妾室的荊小姐。
荊楚歌眼睛眨呀眨,一副聽不懂的模樣,“姐姐確實該多上些心,從前就聽聞二姐姐聞不得硯台墨水味兒,管家之事學起來肯定吃力,如今多花些心思也是應該的,免得到時候去了張家彆丟了舅舅和舅母的臉麵。”
荊楚歌唇角含笑,微微翹起的弧度像一枚小小的月牙。荊甘棠氣極,可偏偏那人眉眼彎彎,一副杞人憂天的誇張模樣,令人無處發泄。
她若是發怒了,那不正成了她的不是,荊甘棠不至於連這點腦子都沒有。
荊夫人略一思索,道:“要不然將錦苑收拾出來,你搬到那邊去。”
錦苑雖華麗非常,置物規格同荊夫人所出的太師府一致,理應留給府裡正夫人所出的小姐住,可惜荊夫人膝下隻得一個麟兒,這地方便一直空著。
荊楚歌並不覺得那是一個好地方,緊靠正房,對於隨時收拾包袱要跑路的她而言,是不怎麼合適的。
荊甘棠一下子就不樂意了,她銳聲諷刺道:“她算什麼東西,也配住去那裡!”
荊夫人臉色不太好看了,暗恨這孩子牙尖嘴利,說話不好聽,“府裡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劃腳。”
“妹妹要不與我同住,我住在鏡湖邊的雪梅園,做什麼也方便些,楚歌妹妹一個人住在這兒,夜半三更不會害怕麼,若是有賊人意圖不軌,那可如何是好?”荊玉蘭柔情蜜意地挽起荊楚歌的手,“不如和我一塊兒,好歹能說會兒悄悄話。”
她是養在荊夫人名下的小姐,由於生母是沒什麼倚仗的外室,生下這個女兒不久就病死了。荊府在郢都雖不至名流之列,但好歹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若是傳出棄養孤女的事兒終究是不好聽。這女兒最終落到荊夫人的名下親自養著,這才堵住悠悠眾口。
前幾年,荊家還例行例外地給她招了個上門女婿,以此番行徑表示二人對這個女兒寵愛有加,小夫妻二人便住在荊府的雪梅園住了下來。
荊甘棠想著,若是落到她手上了,定要讓給這小賤人幾分好顏色看。隻可惜荊玉蘭捷足先登,她也不便計較下去。
死氣沉沉的府邸,見誰都要行禮,動不動就得請安,虛偽的禮節讓荊楚歌很不自在。
有一點荊喬鬆倒是說對了,她從不拘泥於小節,說直白點就是不受教化。
荊楚歌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推辭的意思,目光灼灼地看著荊玉蘭,溫聲道:“那便聽玉蘭姐姐的。”
雪梅園此時風景正逢大好,能領命在雪園裡灑掃的婢子無不心生慶幸,荊玉蘭小姐她脾氣好不說,乾的活也不多,忙裡偷閒也不缺賞銀。
荊玉蘭領著荊楚歌在梅園裡,繞了幾圈走到了高閣樓台聳立的鏡湖邊,樓台亭閣四角銅鈴脆響,紅欄雕柱,一派奢華。
“楚歌,你姑且在這兒置身,若是丫鬟婆子不聽你的,隻管同我說,我替你主持公道。”荊玉蘭扶著欄杆,抬手指著閣樓的牌匾,麵如吹皺的湖水上團團簇簇微風搖曳的水芙蓉。
“多謝玉蘭姐姐。”
荊楚歌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姐姐,荊玉蘭頗具賢名,婚後鮮少出門,外麵都傳言玉蘭小姐與她那夫婿舉案齊眉,情投意合鴛鴦成雙。
“回來了,荊小姐?”男人莞爾一笑,眼睛很隨意地上下一晃,一下子就盯住了初次見麵的荊楚歌。
荊楚歌第一次見到這位姐夫,講真,她本人是失望的。不是說二人門不當戶不對,也不是說夫婿樣貌普通。
很單純的惡意,但荊楚歌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這是姑母家的楚歌吧,白日聽你說過,這是要在我們這兒常住?”男人整了整腰部褶皺了的白玉寬帶,起身後習慣性地想要攬住荊玉蘭的腰。
荊玉蘭卻下意識地抗拒,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荊玉蘭踩住了身後侍女的裙角,侍女手裡抱著的純白色長毛狗受了驚嚇,一下子就跳出了侍女的懷抱,險些衝撞了男主人。
男主人悶聲一嘖,頗為嫌惡地皺了眉,剛想發作又想起今晚園子裡有客人,硬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
荊玉蘭連忙擺手,示意侍女把狗抱走,“白霜,趕緊將它領下去,該到睡覺的時候了,一會兒困了又衝撞到了人就不好了。”
說著荊玉蘭就轉過身,偏了身子就挽起荊楚歌的手,安慰道:“莫要害怕,這狗是從小就陪著我的,溫順得很,不咬人。”
荊楚歌訥訥地點了點頭,這個時候的她,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白霜模樣俏麗,打扮得比一般侍女出挑,身上還染著著明顯的花香。不過她嘴唇緊咬,燭火斑駁印得她的臉色有些煞白,似乎是有什麼心事。
荊玉蘭勉強撐起微笑,朝他解釋,“你這幾日沒去前堂,怕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楚歌已經許好了人家,開春就要嫁出去了。她住的那地方荒野偏僻,一個人住也有許多不便,姑娘家的也不安全,我便自作主張將她帶回自己的園子。”
“無事,又不是沒地方給她住。安排好了就早點回房休息吧,如今你的身子也不適合操勞過度。”他尾音拖得極重,不似威脅,也不似關心。
荊楚歌聽著對方的語氣下意識抵觸,或許這是天生的敏銳性,荊楚歌原本放下一半的心此刻又高高懸起。
她住在林子後麵的一間廂房,但不管怎麼挪,住的地方一定是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
翻了翻櫃子,荊楚歌費儘心思扒出一件完全沒有繡花綴珠的玄色棉衣外裳,唯一讓人不滿意的就是它那累贅的寬袖。再翻找翻找,又找了一雙黑麵的軟底靴子。
她將收拾好的衣物放到床前的腳踏上,心安理得地躺好,一板一眼地端正著姿勢。
荊淩筠某一日來找她玩,沒想到荊楚歌一大早就出門了,天沒亮就繞著園子跑了七八圈。
“好阿姐,你可算回來了,我給你送帖子呢。”少年頂著燦爛的笑容闖進冷清清的堂屋。
荊楚歌端起束口杯,輕輕吹了吹白霧繚繞的清茶沫子,兩口並一口喝乾淨了。
“怎麼,你身體不舒服麼?怎麼還在喝藥?”荊淩筠看到桌上喝了一半的湯藥,神秘兮兮地湊了上去。
“是舅母和玉蘭姐姐心疼我的身子,找的郎中開了補血益氣的藥方,讓我先照著這個方子喝著。”荊楚歌的手摸上了桌上的半碟瓜子,百無聊賴地就著茶水,一副要死不活的鬆弛模樣。
“啊,你還剩了這麼多,莫不是怕苦喝不下去?”荊淩筠孩子氣地嘲笑道,他悄悄將藏在口袋裡的手帕取了出來,層層疊疊撥開,竟躺著幾片糖漬的蜜桃片,“巧了,我這兒剛得了蜜餞,要是怕苦可以就一些甜口的。”
荊楚歌心情有點複雜。
桌上那半碗喝一口吐一口的藥湯,散發著微酸的苦味。荊夫人身邊貼身的女使第一次端來的時候,荊楚歌試探性地嘗過。
不過半柱香,她便開始暈乎。
頭暈目眩,坐立難安。
要是全都喝下去,簡直會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敢情讓她喝這個藥,便真讓她覺得意識不清,到時候讓她精神錯亂一下,遺忘一些東西,又變得好拿捏起來。
起先那女使還等著她喝完才回去複命,結果荊楚歌異常乖巧,說什麼做什麼,喝了直接能撂碗,甭提多乾淨。
荊楚歌好說話但又不是真傻,人前腳走後腳馬上都吐了出來。吐出來的湯水把木架上的碧蘿春都養得半死不活。
府裡的彎彎繞繞不懂也就罷了,還天天上她這裡來,這小子怎麼在宅子裡怎麼有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莽勁兒。
“吃了我的蜜餞……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荊淩筠可憐兮兮地望著荊楚歌那雙水波盈漾的杏眼。
那雙杏眼可不是風情萬種,殺氣騰騰的,路過的狗荊楚歌都得踢兩腳的程度。
偏偏這個不長眼的二狗子就是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