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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光影浮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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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冬夜,各懷心事的人做著不同的春秋大夢。有的後院著火,扯著兒女情長的家長裡短,有的院子有舞女以酒助興,談笑間暗流湧動。

銅燈明滅,光影浮沉。

馬蹄聲急促,陣陣入耳。後院看馬棚的小廝正打著盹,酣夢中驚醒,連忙跑出值晚勤的瓦房給貴人牽馬。

這人不走正門,怪得很。

但在這郢都中,眼線密布,人情關係攀枝錯雜,細如密絲。

他習慣性地隱去身份和行蹤,也是省了不少麻煩。

男人從容地走入內室,華光萬千集於一身的楚國公麵色淡淡如靜水流淌,細細看來這人雖有玉人之姿,麵上總浮沉著似有若無的病氣。若是再能仔細些,就能看見他遮掩在寬大衣擺下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刻骨的舊傷。那是一道殘忍的瑕疵,幸而他慣用左手拉弓,不至於連弦也拉不開。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場景奢靡又多情,秦王殿下孟詢理所應當在主座,懷裡抱著嬌俏的少女,左右各立著兩個輪番伺候。

國公爺見怪不怪地在殿下的右手邊落了座,有女使要替他斟酒,卻被他攔手擋住了:“下去吧,我旁邊不需要人伺候。”

張記清含笑,這人不勝酒力,兩三盞下肚就開始壓不住麵上的酒色,三分醉已是極致,他望向對麵正對的國公爺,“承影兄,怎的,今日火氣甚大,這些個女子碰不得你的衣袖?”

裴承影懶得同他計較,拂了拂袖,摸出新得來的象牙鑲紅寶石金釧,這小玩意精巧貴氣,非尋常人所得,“聽聞殿下府裡要添新人,碰巧得了樣金釧,我留著也是無用,倒不如贈予殿下,總比我得了的強。”

戶部尚書李素要銀子不給,要賬本也不給,仗著在朝野資格老,軟硬不吃。

國公本身就沒想著今日定要見到真金實銀,卻不想臨走時還給戶部尚書塞了真金實銀的小物件。

話是說的“小小敬意,不值幾個錢,國公爺甭嫌棄了,笑納了便是。”但光憑這件小玩意,抵押出去足足可以夠二等軍營整三年的吃住。

“倒是有心了,承影。”秦王從托盤裡撚起那精致細膩做工奢貴的金釧,不由得發自內心感慨這李素的位置怕是許多人都眼饞,隻奈何無人敢伸手接過。

張記清悠悠笑了起來,不似問罪卻又有些咄咄逼人,“北邊戰事吃緊,與東麵嶺沙院的關係也不好處理,外患嚴重,裡邊也沒好哪兒去,國公爺就拿這些糊弄咱們?”

裴承影端著酒,麵不改色地撇清責任,“你也是知道戰事吃緊,戶部陳年老賬都算不平整,錢自然是理所應當的都拿不出來。換而言之,拿出來了才是稀奇事,到時候滿朝文武都朝他伸手要錢要債的,他還活不活了。張兄若是覺得這行當簡單,不如明日親自去李素府上拜訪。”

戶部尚書李素是東膠齊王從前的部下,齊王身後站的可是崔家,若不是看著往日崔家同裴家的交情,那大門一般人怕是連水也潑不進。

“你……裴謙,我不過是說了兩句,你何必這樣較真,究其根本又不是我等著銀子下鍋,”

裴承影嘲弄般勾起唇角,明晃晃的微笑溫柔似春三月的陽光,“在太子門下,諸君可行許多方便,我一閒散遊民,實在是力不從心。”

他在郢都中能玩在一塊的人也不多,能與孟詢一起多半是年幼時一起長大的交情。

孟詢知道裴承影意有所指,當初他苦口婆心勸誡自己不要輕易卷入郢都的權力之爭,但他非但沒聽還舉身赴宴入了太子帷帳,如今算是後悔也來不及,他自知理虧歎了口氣,道:“時局艱難,迫不得已罷。”

太子資質平庸,這是供認不諱的事實。但如今的世道立長的呼聲遠勝於立賢,王室凋敝,皇權受多方牽製。

景元十五年,也是大辰舉都南遷的第十五年。

後來的史官記載,權臣環伺,門閥天下,皇室式微宛若江河之日落,但南渡之舉卻給皇權得以喘息的機會。此時的大辰國完成一定程度的統一,北至呼和山脈,東麵俯瞰高昂山原,西及金昌首府與大漠遙遙相望,南至綿延千裡、樹林密布的白浪沙灘。

大辰皇帝將都城定於郢都,這並不是明智的選擇,可他沒有辦法不這麼做。依靠本地豪強和世家大族保住皇位,便隻能長久地聽人擺布。

皇室曾有人以命相博,不願做傀儡便隻能死。

反抗最終以失敗告終,整座郢都都沉陷在一片血色的迷霧裡,有人冤死,有人全族覆滅,雨下了整整一個月,陰雨連綿的郢都連同著千裡之外的江南也受到了波及。

國公爺抿唇,將血色淺淡的唇咬得越發蒼白,手心的一枚小小的羊脂玉佩環也拋到木案上。

馬上見春,幸而今年戰事將歇,邊境相對太平,林林總總的打了一些虛頭巴腦的仗,沒什麼傷亡損失。可新的一年再見不著軍餉,北方鎮守邊境抵禦匈奴的將士就要喝西北風了。

北麵的明光營從前是老國公帶出來的,從前的精銳部隊如今被老傷病殘填充著,從前征戰白狼王的輝煌不複存在。

張記清冷哼:“可見太子養著影衛也是吃力的。”

裴承影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卻又沒有繼續說下去。

孟詢擺了擺手,讓身邊的歌女都散了出去,“情理之中的事,此步棋過於凶險,可若是不抓緊這次機會,誰知道過了明天又會怎樣呢。”

裴承影並非不認同,隻是他認為如此不值當,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的好兄長太子殿下,把象征地位的影衛撥給了孟詢。

這本身是榮寵光耀的事,又能體現兄友弟恭,麵子上著實體麵非常。可結合當下群狼環伺的背景看,太子將影衛轉讓給自己就的幼弟就顯得不那麼合適了。

空有名頭,沒有銀子,這樣的事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給他人作了嫁衣。孟詢有閒錢就出錢,養著太子名下的影衛。

裴承影輕笑,他長久地置身事外,領著皇糧做一些分內之事,“我也是帶過兵的人,雖時間不長,但我深知軍隊缺穿少糧是多惱火的事,我不希望我的兵吃不飽穿不暖,死在外邊沒人收屍。我要的也不多,保證從前明光營的待遇,僅此而已。”

老國公爺的爵位不是像眾人想象中那樣簡單傳到裴承影手中的。他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戰將裴仲安,均是年少成名,迎娶郡主封了國公後上交了兵權,這個世道揚文抑武,一晃就是幾十年。再要裴仲安上西北戰場,人已經老了,加上多年不曾帶過兵,這場硬仗毫無懸念地慘敗收場。最終,老國公爺夫妻兩人西北抗擊敵軍不利,吃了敗仗最後沒能回來。

與此同時,與他父親的經曆截然相反的是裴承影北上的封神之戰,這初出茅廬的小將年輕氣盛,關關大捷。

國公爺沒上過戰場沒橫掃過敵營沒屠過城,這樣散漫著也就算了,偏偏他快馬奔馳,一路斬敵,擒獲桀驁凶猛的匈奴親王的兄弟,收回了北方腹地。

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屈居人下,做一個風流浪蕩子呢?

裴承影力挽狂瀾,將父親差點削去的爵位保住,軍功抵過,這才保住了楚國公府的根基。

“戶部尚書李素,從前是青州知府,崔家的門生。”張記清思酌著陳年往事。

青州在夾在兩湖中間,天賜的好土地,儘是良田萬畝。隻是修水道的事推進得過於急,導致良田損毀不說,還碰上了十年一遇的乾旱,最後糧食歉收,餓死了不少人。

“崔家退居江南,手伸不到那麼長,做事不都是憋著一口氣麼。”裴承影意欲請辭,酒喝得沒滋沒味,不如早些打道回府,“既然影衛已經到了殿下的手中,那便想辦法養著,有總比沒有強。這頓酒還是算我賬上吧,殿下往後還得討生活,都不容易。”

長廊幽深,冬夜冰冷刺骨的風穿堂而過,燭影明滅不定,暖室內幾人舉杯共飲,觥籌交錯間,裴承影眸光沉沉,將金樽裡的酒一飲而儘,辛辣苦澀不似從前的醇厚順滑。

酒依舊是從前的酒,而人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人。

小時了了,大未必然。

波雲詭譎的郢都,難得尋覓的真心竟在裴承影這裡。六殿下難得再多看他兩眼,說人是不會變的,他肯定不會信。

裴承影當初何等意氣風發,如今也拋棄了當初的自己,走馬章台沉迷煙花,最大的用處還是時不時替人催一下賬。

張記清遲疑地望向首座把玩金釧的孟詢,心胸中擂起萬種鼓點,“殿下,您說,那裴謙真的會幫咱們嗎?他自己也是自身難保,一個閒散貴族,還不如世家五服外的親戚。”

孟詢另一隻手擋著半張臉,中指食指並著,揉捏著自己的眉心,“在這件事上,我們算是係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再者,他是個重情義的,我與他多年故交,算是了解他的脾性。況且他還說了,明光營也等著朝廷撥銀子,明光營雖然現在大不如從前,可他還是名義上的管轄人,定不會放任不管,他想落個清淨不理俗世,不妨讓我們送他個由頭,好叫他心安理得地全權代勞。”

“若是這幾日無事,把這個送到荊府,贈予那位荊小姐。”他將金釧放到彩漆描花的木案上,深沉的目光透過那扇早已關上的木門。

門後是早已遠去的身影,月色濃濃,凝結成層層的重霜,鋪在他遠去的青石磚的小路上。

裴承影向來善於推己及人,說話率真又不失分寸,讓人挑不出錯處,在這風雲變化無常的郢都中,權力漩渦中心的世家子弟和王公貴族,多要為自己和自己身後的家族多做打算。

隻可惜裴承影血性不再,他的時代已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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