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夜晚。
燭火搖曳的寢殿內,兩人麵對麵坐在床榻上,柔軟的帷幔垂落下來,遮去了周圍的光線。她摘下金色的蛇形手鐲,將冰涼的金屬放到一邊。
高大的半神肌理蒼白,瘦長的身體和正常人所理解的美觀相差甚遠,如同在生長過程中遭到外力阻撓的枝條,最後形體既不勻稱也不協調。
梅瑟莫垂下眼簾,任她撫上他的麵龐。她的手指沿著他的眉峰,沿著高挺的鼻梁滑下來,落到缺乏血色的薄唇上。
烈焰般的紅發是梅瑟莫身上最鮮豔的色彩,和死氣沉沉的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用指腹摩挲著他的唇瓣,傾身上前落下一吻。
他依然身軀緊繃,但當她氣息貼近時,他本能般地張開唇瓣,如同嗅到甜膩血腥氣的蛇,下意識便想咬住那味道的來源。
高大的半神攏住她的腰,手臂像蛇一樣纏住她的身軀,將她貼到自己懷裡。
一吻閉,她貼著他的下頜,小聲說:
“……今天不行的話,過幾天也可以的。”
他無法放鬆,自然也就無法入睡。她想了半天,隻能想到這麼一個辦法。
攬在她腰上的手臂微緊,她默認這是她可以繼續下去的意思。
她摸摸他的背,試探著道:“……那,今天按照我的想法來?”
總不能他還醒著,她反倒先失去了意識。所以一切都要根據她的節奏來。
紅發的半神斜倚到身後的軟枕上,她爬上去,坐到他腰間。她並未有所動作,然而他的呼吸已經微微變調,變得暗流洶湧起來。
“彆動。”她本來就有些緊張。梅瑟莫看著她的神情,就好像她在故意折磨他一樣。
“……萊拉。”他嗓音發啞。
“噓。”她軟下聲音哄他,“彆出聲。”
她想溫柔地待他,動作儘可能輕柔。她捧住他的臉,手指穿過火焰般蜷曲的發絲,拇指指腹摩挲著他的臉頰。
她極其耐心地吻他,仿佛想用觸覺將他記住——記住他眉眼的弧度,鼻梁的輪廓,下頜的線條,和鎖骨的深穀。
她能摸到他的肋骨,能摸到他喉嚨裡的聲音,還有他胸腔裡震動的心跳聲,仿佛要突破蒼白的皮膚跳出來。
她找到他的手,寬大的手背青筋凸起。她撫上他的手背,說:“放鬆。”
她將梅瑟莫的手抱到懷裡,他指甲有點尖,所以她說:“溫柔一點。”
金色的豎瞳映出她的身影,神情像是著了魔。她嗯唔了一聲,抱著他的手臂,腦袋微微後仰。
“……萊拉。”梅瑟莫的聲音低啞無比。
她動作越是溫柔,他就越是難以忍耐。
“萊拉,過來這裡。”喑啞的嗓音含著懇求之意,仿佛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人,充滿著枯乾的渴望。
“萊拉。”
她湊過來,在他顫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一下,然後又退了回去,繼續坐在他腰上。
但是那不夠,完全不夠。
蛇需要的是將配偶緊緊纏在懷裡,密不可分地交纏在一起。
親吻也許能撫慰梅瑟莫的焦躁,但兩人的體型差讓她無法兼顧兩者。
她將手撐在梅瑟莫的腰腹上,帶翼蛇體貼地圈住她的腰,以作支撐。
大片的白光。
她隱約聽見梅瑟莫不受控製地悶哼出聲,呼吸劇烈顫抖起來。
他聽起來好像要死了,像瀕死之人一般抽搐著喘氣。
他死死抓住她的腰,用的力氣可能有點大,帶翼蛇咬了他的手腕一口,要他鬆手。
“……萊拉。”
她硬起心腸,示意他將手拿開。
“不……”梅瑟莫哽出聲音,他在發抖,“不要這麼折磨我。”
她動搖了一下。
“讓我抱你。”沙啞的聲音燃著哀求之意,“讓我碰碰你。”
她遲疑起來,沒想到隻是開頭階段他就不行了。
“……萊拉。”他輕輕抽搐起來,好像快到臨界點了。
她離開原來的位置,起身去吻他。
唇瓣相觸時,梅瑟莫從喉間溢出一聲顫抖的喟歎,緊緊貼上來。
他呼吸滾燙,像發燒的人一樣,蒼白的麵頰染著病態的潮紅。
“待在這。”他貼著她的嘴唇低聲懇求,“就待在這。”
隻能沒入一點點也沒關係。紅發的半神彎身捧著她的臉,她之前怎麼親他的,他也怎麼吻她,直到她眼神漸漸開始渙散,聲音開始含糊不清,他猛地將她往下一按,然後死死摟住她的腰身。
“啊……”
梅瑟莫低聲在她耳畔說,果然要像這樣才行。
……
要像這樣才行。
……
黑暗中,她聽見了蛇類爬行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聲音,來自複數爬行的蛇。
醒來時,她看見了一雙雙紅色的眼睛。那些蛇纏繞在她身邊,密密麻麻集結成球。
它們全身長著眼睛,鱗片黑中泛紅。它們將她圈在蛇窩裡,不讓她離開,不讓她動彈,但也不傷害她。
體型小一些的蛇,沿著她的腳踝爬上來。
纏到她身上的蛇,將腦袋依偎到她頸間。
那些蛇穿過她的身體四肢,將她和蛇群織在一起。
黑暗中的那些紅色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她側躺著,被密密麻麻的蛇包圍,不知道它們想做什麼,但一股奇怪又陌生的感覺,讓她無法心生恐懼。
被蛇軀纏得牢牢的,她勉強伸出手,想碰一碰離她最近的蛇的鱗片。
那條蛇仿佛察覺到她的意圖,非常主動地靠了過來。
眼見著馬上就能將鱗片貼到她手中,黑暗中突然響起一聲憤怒無比的嘶鳴。
蛇群一下四散開來。那條盲眼的大蛇張開利齒如荊棘的嘴巴,狠戾異常地和周圍的蛇纏鬥到一起。
它將敵人咬得血肉模糊,自己也掛了彩。
它好不容易長好的鱗片又變得血跡斑斑,再次成了一條麵目可怖的、幾乎看不出原本鱗片顏色的蛇。
那些蛇躥入黑暗深處,它依然在原地咆哮嘶鳴,不斷從喉嚨深處發出凶狠的氣音。
“……梅瑟莫。”
聲音一止,他閉上嘴巴,停頓好久,才慢慢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覆蓋灰白薄膜的眼珠沒有焦距,但他身上的其他眼睛都看向她的所在。
她朝他伸出手,他下意識想後縮,將自己縮到黑暗中去,藏起自己血淋淋的醜陋軀殼。
她將手放到他的吻部,小心而溫柔地撫上他的鱗片。
“原來你是一條漂亮的紅蛇。”
雖然因為臟汙的血跡而有點難以辨認,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鱗片是烈焰般的紅色。
“是一條漂亮的紅蛇啊,梅瑟莫。”她撫摸著他的鱗片,忍不住歎息,“怎麼我每次見你,你都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呢。”
大蛇沉默不語。
化為蛇形時,他無法口吐人言,於是乾脆變得更加沉默。
“張開嘴巴讓我看看。”
他剛才咬其他蛇咬得那麼凶,仿佛要將對方的腦袋給撕下來,不知道有沒有在過程中傷到口腔。
大蛇繼續沉默不語。她鼓勵他:“啊。”
“啊——”
她非常有耐心。
“啊——”
蛇嘴巴終於打開了。
如同荊棘般密布的利齒,在她伸手去摸時飛快地貼著牙槽縮了起來,像毒蛇的獠牙一樣,原來是能夠收起來的。
她和他口腔內壁的眼睛對視,紅色的虹膜,黑色的豎瞳。
嗯,嘴巴裡的眼睛也沒有受傷的樣子。
眼睛這麼脆弱的東西,怎麼能夠到處亂長呢,一不小心被刺瞎了怎麼辦,就算眼睛多也不能這麼不小心啊。
她呼出一口氣,放鬆下來,然後抬手摸摸他的鱗片。
“沒事就好。”
直到醒來之前,兩人不知道會在黑暗裡待多久。鱗片窸窣著,梅瑟莫小心翼翼地將她圈到懷裡,讓她靠著自己身軀沒有傷口的部分。
這次他沒有縮小體型,他似乎警惕著那些蛇會去而複返,維持著放哨的姿態。
她用期待的語氣說:“可以有篝火嗎?”
盲眼的巨蛇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片刻後,黑暗裡燃起了猩紅的火光。
他並不喜歡自那火焰,但架不住她喜歡。
她靠在他身上,用手指撫摸著他的鱗片。
“梅瑟莫。”
盲眼的巨蛇回過頭,但她似乎隻是想喊一下他的名字罷了。
她將臉貼到他的鱗片上,作為回應,他無聲地將她纏緊了些,將她護在心口處。
她看著不遠處的鱗片,上麵橫亙著血肉模糊的傷口。那些傷是在他撕咬其他蛇時冒出來的,受傷的部位和他撕咬的地方一模一樣。
那團黑色的蛇——深淵之蛇,是生來就在他體內的東西。
她之所以會有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是因為它們本來是梅瑟莫的一部分。
深淵之蛇和梅瑟莫,二者無法分離。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梅瑟莫本質為蛇。一直壓抑本性保持人形,反而會造成長久的痛苦。
“……梅瑟莫。”
她想說其實就算變成蛇也沒關係,但他當然不會允許,亦絕不會認可。
蛇是和黃金樹相悖的存在。
不管是火焰還是深淵之蛇,對黃金樹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
因此就算要苦苦掙紮至最後一刻,他估計也想保持人形吧。
盲眼的巨蛇再次看過來時,她隻是又喚了一聲:“梅瑟莫。”
他似乎拿她沒有辦法。她一喊他,他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蛇喉柔軟顫動著,盲眼的巨蛇低頭湊過來。她摸摸他的下巴,溫柔地親了親他的吻部。
“就算變成蛇了,”她說,“你也是最好看的那一條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