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是聖戰的象征。
在梅瑟莫軍,下至士兵都能使用火焰攻擊。1
直屬梅瑟莫的火焰騎士,會在授封儀式上被梅瑟莫親自賜予火焰。騎士們會根據自身的特性將火焰運用到戰鬥中,和自己的劍技融為一體。
但是,梅瑟莫之火在物理意義上與人融合的情況好像還是第一次出現。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梅瑟莫臉色微變,一下抓住她的手臂。
“萊拉。”
那團猩紅的火焰在她胸口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水滴沒入湖泊,連一絲漣漪都沒有留下。
她看向梅瑟莫,他麵色蒼白,瞳孔緊縮:“你可有感到不適?”
好像隻要她點頭,就算是用掏的,他也要將那團火焰重新從她體內掏出來。
“……我感覺很正常。”她有些迷茫。
她不止感覺很正常,還覺得身體暖洋洋的,胸口特彆熨帖。
“我覺得我應該……”沒事。
梅瑟莫沒給她機會把話說完。
會議廳的大門遽然被推開,得到命令的火焰騎士直奔物種保藏庫,去請溫戈和薩讚。
“等一下!”她抱住梅瑟莫的脖子,“先等一下!”
她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樣,因為體質弱被人圍觀了。
和一群活了上千年的人比體質就真的很犯規。
“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也許是她有前科,梅瑟莫置若罔聞。紅發金眸的半神將她撈起,似乎一刻也不想原地等待。猩紅的鬥篷隨著他的步伐似烈焰翻湧,離開大廳時,他沒忘記抬一下手,用寬大的手掌蓋住她的腦袋遮擋寒風。
她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絕對、不要被圍觀。
念及此,她一下抓住他的鬥篷。
“梅瑟莫!”
高大的半神停下步伐。
帶翼蛇慢慢轉過頭,似是沒有反應過來。
長廊角落裡的火盆架嗶啵一聲,濺出星點火花。
她磕巴了一下:“放我下來。”
溫戈和薩讚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她像攀岩一樣,從微微鬆開手臂的高大半神身上跳下來的畫麵。
意識到事態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嚴重,兩人都微微放鬆下來。
薩讚將她請到空置的房間,讓她召喚自己體內的火焰試試。
她有些不太確定地抬起手,掌心攤開向上。暗紅色的火焰慢慢冒了出來,在她掌心中慵懶搖曳,看起來似乎在她體內待得很滿足的樣子。
蜷曲的火焰細絲如同嬌小的蛇,先是繞著她的手指轉了一圈,然後又沿著她的手背向手臂遊走,最後愜意地在她頸邊停了下來。
“……”
在場的火焰騎士悄無聲息地看了梅瑟莫一眼。
薩讚沉思片刻,讓她接下來將火焰收回去。
那蛇一般的火焰配合地遊回她的掌心,變成火球的形態。她合攏手,將那團火焰壓向自己的胸口,它很順利地就融了進去,在這期間一點也沒燒著她的皮膚。
猜測得到驗證,薩讚轉身麵對梅瑟莫,解釋他的火焰可能和她的靈魂融在了一起。
她的精神能和他人相融,而梅瑟莫的火焰擁有靈性,能被她的靈魂溫養因此倒也不算奇怪。
就像找到了合適的窩的蛇一樣,那火焰賴在她那不走了。
在場的火焰騎士又悄無聲息地看了梅瑟莫一眼。
紅發金眸的半神沒有表情。
溫戈不緊不慢道:“火焰禱告的課程本來排在大後期,現在應該提前了。”
梅瑟莫之火該如何使用,自然不會有人比他本人更清楚。
於是她又順理成章地多了一門課。
這個世界的法術主要分為禱告和魔法,每種法術都類彆繁多。除了火焰禱告以外,梅瑟莫軍還會使用黃金樹信仰衍生的禱告術,而蕾菈娜來自的卡利亞皇室則信仰月亮,使用的魔法也以此為基礎。
能操縱火焰的感覺非常有趣。也許是那蛇形的火焰過於配合,也許是梅瑟莫教得好,她在其他實戰課上表現平平,倒是在火焰禱告這一塊進步特彆快,以至於溫戈不止一次開玩笑說,是時候該讓她荒野求生了一下。
溫戈給她上課時,總是會出一些千奇百怪的題。
他會讓她辨認幽影地的生物,哪些東西會吃人,哪些東西不會吃人但會殺人,她全部都要記牢。
幽影地幾乎所有生物對她來說都是高危的存在,能歸為無害東西的隻有羊、鹿、和老鷹,甚至連老鷹後麵都要打上一個問號。
溫戈說狼群能將她吃到骨頭都不剩。如果是野狗的話那就更糟糕了,那些東西身染惡疾,有可怕的傳染病,被野狗咬到還不如被狼群分食痛快點。
南邊的海岸有一種叫陸地章魚的生物,平時不會主動攻擊人,但一旦到了繁殖季就會開始吃人,用人類的鮮血養育胚胎,因此學會辨認那些東西繁殖期的特點也很重要。
這次去青藍海岸,她能見到那些會根據季節食人的陸地章魚嗎?
溫戈笑嗬嗬地說,那就要看她運氣了。
期盼無比的那一天很快到來。來自恩希斯城的魔法工匠做事非常高效,蕾菈娜曾驕傲地告訴她,論對傳送陣法的精通,黃金王朝還是有得向卡利亞皇室學習。
刻有魔法浮雕的傳送門建在物種保藏庫七樓,目的地設置在青藍海岸附近的一座要塞。兩邊都完工後,傳送陣正式起效。
她閉上眼,隻覺得微風如紗霧拂麵,身體好像穿過一層無形而柔軟的膜,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置身於陌生的場景。
臨海的要塞和宏偉壯觀的幽影城無法相比,但依然規模可觀。鎧甲鋥亮、長槍鋒利的軍兵給兩人舉行了無聲而隆重的迎接儀式。
為首的黑甲騎士以手按胸,朝梅瑟莫單膝跪下行禮。她默默躲到他身後,但又被半神撈了出來,讓她站在他身側。
鎮守在這個要塞的軍兵似乎都已經太久沒開口說過話了。黑甲的騎士向梅瑟莫彙報近況時,聲音嘶啞艱澀,仿佛要撕開黏連在一起的嘴唇說話。
梅瑟莫垂下眼簾,簡單慰問了幾句,那名騎士激動得身軀微微發抖,在廣場裡聚集的軍兵也都支棱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陣殺敵。
但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許久了。
梅瑟莫免了接下來的禮節,表示要帶她去海邊轉轉,並謝絕了其他人陪同的提議。
前往海邊的路上,兩人穿過了微光朦朧的花海。海霧潮濕,蒼穹氤氳著淺淡的鳶紫,那些藍色的花簇擁在一起,散發著柔和的微光,仿佛要一直蔓延到世界儘頭。
她說,就像夢一樣。
她跑出幾步,又回到他身邊,抓著他的手指用小孩子第一次看見雨雪的聲音說,快看,好漂亮。
感歎完畢,她似是才想起來,這片景色他已經見過千百遍,早就失去了最初的震撼。
“陪我看早已看膩的景色,會不會有點無聊?”她說,“我其實一個人也可以,你不需要特地來一趟。”
梅瑟莫垂眸看她,半晌才道:“……不。”
微光柔和的藍花在兩人身側搖曳,海霧潮濕迷蒙,天色顯得朦朧而柔軟。
“……我有點想起來了。”他平靜地說,“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的心情。”
那應該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梅瑟莫的視線越過她的背後,落向遠方。
幽影地的儘頭是海,海的儘頭又是什麼呢?
海天相接的地方被霧氣籠罩,再往前,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青藍海岸是亡魂的安歇之地。奇形怪狀的石製建築散落在花海四周,薩讚提前告訴過她,那些東西是古老的陵墓,是石製的棺材,漂洋過海從未知之地而來。
梅瑟莫說薩讚對考古抱有極大的熱情,幽影地的邊邊角角,他都現場考察過。物種保藏庫是薩讚的提議,希德是最主要的支持者之一。希德雖然沒有薩讚那麼沉迷上古遺跡,但對幽影地的動植物很感興趣。收集稀奇古怪的標本,她是主力。
溫戈喜歡和薩讚唱反調,經常在教區搗鼓他的研究。庫德話不多,但非常可靠。昆蘭太過吵鬨,哭哭啼啼搞得人心煩,扔幾個任務做做就好了。
所有火焰騎士,曾經都是黃金樹王朝的貴族。因為追隨梅瑟莫,他們最終皆被家族除名。
灰藍色的海浪拍上沙灘,發出嘩然一聲碎響。
海邊沒有陸地章魚。
沒有陸地章魚,沒有巨型螃蟹,一切危險生物都不見蹤跡,可以放心地讓她跑來跑去。
她脫下鞋,在潮濕的沙灘上留下腳印。今天海浪不大,潮水緩緩起伏,堆疊著朝岸邊翻湧而來。海水有些涼,但沒有到冰涼刺骨的程度。
霧蒙蒙的天空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淺紫色,風中飄浮著藍色的光點,像錯季的螢火蟲,慢悠悠地隨風飛舞。
海邊沒有危險的生物,但她忘記了藏在沙裡的貝殼。一時不查,她被破碎的貝殼劃了一道,腳心沁出血絲,在沒過腳背的海水中蜿蜒出一道紅色的細線。
她被梅瑟莫抱到旁邊的礁石上坐著,她縮起腳,又被他拉下來。
“一點小傷。”她心虛地說。
帶翼蛇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梅瑟莫沒有歎氣,他蹙著眉,神情陰沉,薄唇緊抿。
她想伸出手,幫他撫平眉心的褶皺,但他在認真幫她療傷。
溫暖柔和的金色光芒自他手中亮起,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梅瑟莫施展火焰禱告以外的法術。
以黃金樹信仰為基礎的治愈禱告,都來自永恒女王瑪莉卡。
他懂得如何使用,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哪怕如今已被放逐,被遺忘在曆史的背麵,他曾是她的孩子。那是他母親創造的治愈術。
腳掌心那點小傷口,哪怕放著不管也會很快愈合。她還沒回過神,那淺淡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了。
金色的光芒漸漸在手中黯淡下去,紅發的半神沒有立刻起身。
“……梅瑟莫。”她鬼使神差般地開口。
在他抬頭望來時,她拿起之前藏起來的花,沿著他頭盔和鬢角的縫隙放了進去。
“喏。”她說,“這是謝禮。”
雖然戴不上花環,但插一枝花還是沒問題的。
她撫上他蒼白的臉,指尖輕輕碰了碰他左眼的眼皮。
“真的,一點都看不見嗎?”
喉嚨微動,梅瑟莫低低地嗯了一聲。
在失明的人中,毫無光感的人其實非常罕見。
梅瑟莫總是閉著左目,僅用右眼視物。她從來沒見過他睜開左眼的樣子。
“……我夢裡的那條蛇,”她軟下聲音,“我還能見到它嗎?”
它的眼睛覆著一層乳白的薄膜,像不透光的玻璃珠一樣灰蒙黯淡。
梅瑟莫彆過臉,嘴唇觸碰到她掌心。他的呼吸聲停在那裡,微微有些發抖。
好半晌,他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如果你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