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牧蓮生的故事，空氣凝固了幾秒。
江稚月盯著桌上的果汁，長長的睫毛下，眼珠像浸在水霧裡的黑葡萄。
在沉默的幾秒裡，她對上了楚君越專注的眸子，那暗藏的銳利鋒芒仿佛要穿破她的皮囊。
她在想什麼？她的心又在想什麼？
窗外，燈火如星子散落，打在男人的側臉上，勾勒出一片暗色的陰影。
江稚月坐落在楚君越覆蓋的陰影下，周身都被他的氣息籠罩。
她腦子裡就像放映電影一樣，快速閃過種種畫麵，心跳的速度在加快，卻阻擋不了啟唇的速度。
“我想好了我的回答。”
此時包廂的門忽然被人敲響，得到楚君越的應允，服務生如魚貫而入，他們低著頭，恭敬地開始布菜，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有眼力見的人甚至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勁，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身形更加惹眼的楚君越，被他身上的氣場震懾到。
他臉色如常，看起來也不像視頻裡麵虐殺罪犯的冷酷軍官，周遭的氣氛卻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
服務生們隻想伺候好了趕緊退場，江稚月也看出了情況不對勁，吩咐了一聲讓她們先下去，眾人如釋重負，偷偷看了眼楚君越。
見他並未出聲阻止，包廂門的重新關上，僅剩二人麵對麵的坐著。
“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江稚月聲線總是很輕緩，吐詞又慢又輕，這一刻她卻說得鏗鏘有力。
“很抱歉，我不應該在外公的壽宴上選擇你作為擋箭牌，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的夢想是離開這裡。”
“在我最初的計劃裡，我不應該和你們有任何糾葛，我會安分守己的度過這四年，攢下每一筆獎學金，等待著海外實習的機會，一旦在海外站穩腳跟，便計劃帶著母親在國外紮根。”
“你或許會在心裡嘲笑我的計劃太過天真，畢竟我是顧夫人培養的孩子，又怎可能逃得出顧家的掌控，但在我的十八歲以前，我一直把視為離開這裡，當成一個夢想，我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近它。”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應該去嘗試，所以我用功讀書，成為那個最出色的人，得到看重，而讓對方離不開我，是我能在國外唯一能體現價值的作用。”
“但最後的結局，事與願違。”
江稚月一直在糾結該不該告訴他這些，這個願望支撐著她度過了十八年的歲月，自她初臨這個國度，為了逃避既定的劇情軌跡，她萌生出了這個最為迫切的念頭。
就是逃跑。
“我的確想和你們劃清界限，因為身份的差距，將導致發生很多不可逆轉的事情，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得脫韁了。”
“沒有回到盛家以前，我就是顧兆野的陪讀，你說的沒錯，在列車上最初對你講的那些話，就是不希望你和林家聯姻，我討厭被命運輕賤，討厭因為上位者的一句話，就要擔心自己會淪落到被賣掉的下場。”
“我更討厭林家兄妹對我的威脅，林仙兒第一次在禮堂用吊燈砸我的時候，我曾有個某種念頭，她那麼在乎你，如果把你搶過來，她一定會傷心吧，能讓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品嘗到痛苦的滋味，這該是一種多麼有趣的體驗。”
“這十八年來，我隻有我的母親，我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我想改變什麼，必要付出代價，我擁有一張還算不錯的臉蛋，你第一次親吻我，或許是出於逗弄，但不管你的動機，我要是貞潔烈女，我就應該當場反抗。”
“抽你一耳光也好，責罵你也好，如果我真的如那般純潔無瑕，便不該接受你的吻。”
窗外的月色皎潔明亮，灑在楚君越冷峻的麵龐，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指尖扣在桌麵上的敲擊聲，不知何時早已停頓。
若是他能窺見女孩的心房一角，不知他又會看到何種形狀，是把那顆平靜的心解剖開來，還是她從初見起，那副平靜淡然的麵具掛在臉上，此刻儘數從她臉上剝落。
這個世界上，真真假假，每個人都戴著麵具。
最坦誠的，莫過於勇敢地直麵自己。
“無論這個故事因何起源，都是我給了你不該有的希望，因為不想牽扯秦白兩家的婚約，因為覺得你足夠強大，能夠阻擋住其他人的侵擾，我告訴你，我會選擇你。”
“其實我們的交易，在我把楚嘯的身份告訴你便應畫上句號，是我沒能克製自己的私心，使你萌生了求婚的念頭。”
“很抱歉……”
猶豫不決會是這一路走來可能釀成的最大苦果。
更不該利用一個對她付出真心的人作為擋箭牌。
江稚月長長的睫毛像黑色小刷子，輕輕地覆蓋住了眼瞼，遮斂了眼底閃過的一簇微光，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抓著衣擺。
她深深地盯著手背上的一絲刮痕。
腦海中再次如閃電一般，恍過白日的情景。
盛老太太對她的身世諸多懷疑，屢屢找機會下手，她千方百計地回避，這究竟是因為她不願讓盛老太太得償所願，還是她也有不想麵對的事實？
當她決定把這一切與楚君越托盤而出，便決定了直麵盛老太太的算計。
中途折返回去，也是想確認一眼她自己的猜想。
縱然心底百般的情緒起伏著，江稚月再次抬眸，和男人對視著，臉色毫無異樣。
“你已經聽到了我的回答，你說過會尊重我的選擇。”
楚君越薄唇輕翹了下，不置可否。
江稚月打算離開，他的聲音適時響起，“這些話和他們說過嗎？”
“？”
楚君越眯了眯眼，低沉的聲線不辨喜怒，“你想要拒絕，不能厚此薄彼。”
隻拒絕他像什麼話？
何況楚君越想要的，從一開始，隻是希望她能夠正視自己的內心。
她的心房都沒有打開，誰都沒有機會。
她能將兒時的夢想如實告知，這怎麼不算一種勝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