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的出奇順利。
周德安回去後,對內務府總管丁皂保說了這個方案,丁皂保連一秒猶豫都沒有,立即拍板答應。
內務府掌管宮廷諸事務,外頭看著體麵,豈不知裡頭卻是一堆瑣碎零星的麻煩事。
製造器作、喇嘛唪經、飲食藥物、皇莊租賦、本府修繕、中宮差務、牛羊犧牲……等等等等。
宮中所有事務,都有內務府的身影在,光是下設機構就有五十多個,裡麵的職官足有三千餘人。
要擱平時,像哪個宮裡要什麼東西,廣儲司沒有這種小事,根本都到不了丁皂保耳朵裡。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不知為何,後宮忽然刮起了一股梨花風,要尋梨插瓶的,可不止一個妃嬪,而是幾乎所有妃嬪都在朝他們內務府伸手,說要盛放的梨花枝插瓶。
這就不是個小事了。
他作為內務府大總管,若連這點要求都辦不到,也顯得太無能了些。
“無能”這個評價,對於一個專職負責後宮妃嬪生活起居的臣子來說,是致命的。
丁皂保雖為正黃旗包衣出身,但能在朝中混到正二品總管的位置,相當清楚他的價值在哪裡。
若要彆的花花草草也就罷了,宮中暖房裡都有栽培,什麼美人蕉,綠萼梅、白丁香……再不濟下令給地方官員,天下這麼大,奇花異草多的是。
但是梨花不行。
第一,它是樹生的,沒辦法放進暖房栽培;
第二,梨花花期短,就算其他省份有開花的梨樹,等運送到京都,估計就枯萎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試問誰能提前想到,普普通通的梨花能搖身一變,變得千金難求呢!
丁皂保愁的頭發是大把大把的掉。
前不久,他聽說乾西四所裡有梨花,都恨不得上門直接去討要了,可惜他是朝臣,無召不得進後宮。
而且,先帝的妃嬪在裡麵住著呢,位份再低,人家也是主子。
隻有內務府去送東西,沒有去要東西的道理。
這會兒好事自動送上了門,他怎麼可能不眉開眼笑的接著呢?
丁皂保已拍了板,底下便隻有執行的份。
蘇沐瑤很快就收到了周德安帶來的好消息,還有一份內務府總管丁皂保的親筆手書。
看完這封手書,倒讓蘇沐瑤頗感意外。
她原以為,她的“雪頂春梨”會歸入“時節花卉”這一項,卻沒想到,丁皂保居然幫她歸入了“珍奇花卉”裡麵。
這當然不是壞事,而且是件大好事。
就跟天上掉餡餅沒差了。
兩者聽著好像區彆不大,但實際上“珍奇花卉”能分得的利潤要比“時節花卉”多五倍不止。
要知道,內務府旗下負責給各宮供應花卉盆景的機構叫苑囿司,苑囿司底下又分為兩個部門:
總花房和奇花閣。
總花房專門負責供應“時節花卉”,奇花閣專門負責供應“珍奇花卉”,兩者是分開的。
相比較而言,總花房的油水就要比奇花閣少很多了。
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各宮中分到的時節花卉也是有定例的。
譬如拿中秋節準備的桂花節禮來說,皇後宮中的定例是極品滇紅桂十斤、銀龍桂二十斤、桂花烘青五十斤、各色各樣的桂花盆景一百盆。
而最末的答應就隻有桂花烘青十五斤、和各色桂花盆景十盆,彆的就沒了。
有了定例後,向戶部報銷的銀錢也就有了一個大致的範疇,一旦超出,是要問責的。
奇花閣則不同,奇花嘛,貴在一個奇在,譬如說暖房培育的重瓣多色牡丹,今年培育出了二十盆,明年可能培育出五十盆,或者一盆也培育不出來。
總之,雖然供應各宮的盆數也有定例,但沒有具體到哪樣花卉上,所以花費的金額,根本沒個定數。
不過現在尋梨插瓶的勢頭這麼猛,估計今年各宮在“珍奇花卉”上的定例都要花費在雪頂春梨上了。
到時候……
蘇沐瑤心念一動,問道:“周公公,不知道丁總管預備給雪頂春梨一盆的定價是多少?”
周德安笑眯了眼,道:“奇花閣的花卉中,最便宜的綠菊,一盆也要十兩銀子,依丁總管的意思,您培育雪頂春梨不易,又給我們內務府解決了一樁難題,自然不能把價錢訂的太低了,所以……是五十兩銀子一瓶。”
五十兩!
她一個月的份例銀子才隻有三十兩!
這樣算的話,她豈不是都買不起自己的梨花了!
蘇沐瑤注意力跑偏了一下,又很快集中回來,點漆明眸直視周德安,問道:“會不會定的有些貴了?”
“怎麼會呢?”周德安哈腰笑道:“這五十兩不止您培育的雪頂春梨,還包括配套插花的蘋果青釉瓶,光那青釉瓶至少也得十兩銀子,所以……丁總管的意思是,每一瓶雪頂春梨,分給您二十兩銀子,您若不滿意的話,奴才再跟上麵說……”
“不用了,”蘇沐瑤沒有那麼貪心,按著她的原來計算,一瓶雪頂春梨,大約能賺五兩銀子,如今一瓶能賺二十兩銀子,已經大大超出了她的預計。
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蘇沐瑤當即道:“就這樣吧。”
周德安鬆了口氣,又說起了怎麼掛名的問題。
本來這一點是沒有異議的。
之前無論是周德安,還是蘇沐瑤,都以為“雪頂春梨”要歸在總花房那邊,那自然是掛在花草局名下了。
畢竟,“雪頂春梨”也屬於梨花嘛。
梨花又是副花,沒有成立專門的花局,當然也屬於花草局中的一種。
但現在“雪頂春梨”被分到了奇花閣,就不同了。
奇花閣中的花卉盆景有兩個來源:一是皇室暖房中培育的;二是各地官員或屬國使者獻上的。
都屬於皇家貢品。
這兩個來源,“雪頂春梨”一個都沾不上,也不能沾。
譬如拿皇室暖房來說吧,它就跟現代的國企一樣,國企可以把一些項目外包給私企,但私企卻不能打著國企的名頭謀利,要是被監管局發現了,罰款還是小事,一個不留神,進去蹬縫紉機都有可能。
現代如此,古代更嚴格,冒充皇室暖房培育出的花卉,萬一被發現,輕則殺頭,重則誅九族,真不是鬨著玩的。
第二個來源就更不能沾染了。
各地官員或屬國使臣獻上的東西背後都有其政治意義,或表示效忠,或表示請安,或表示臣服,或表示討好……
一沾上去,那就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
蘇沐瑤向來謹慎,從不在生死大事上犯糊塗,當即就要開口否了。
大不了她不掙這個錢。
周德安看出來蘇沐瑤的退意,急忙道:“您先彆著急,聽奴才說。”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這事,我們丁總管和花草局的李回彰管事商量過了,李管事的意思是,從花草局單分出去一個臨時的花局,梨花局,掛在內務府鑲白旗包衣蘇佳的名下。”
雲墨眨眨眼,困惑道:“蘇佳?”
周德安陪笑道:“他是花草局副管事,李管事讓他來,也是為您考慮,瓜爾佳氏一族統屬的漢姓包衣共有八個,按著遠近關係,分彆是,蘇、葉、顧、白、門、吳、唐、榮,他正好是第一位蘇姓。”
“順治帝在位時,他家就在戶部掛過名了,專為皇家提供餘雜花卉,世襲到他這一代,才熬出些資曆,去年進了內務府,當了正五品管事,派他來做這件事再合適不過。”
蘇沐瑤點點頭,明白了。
原主是瓜爾佳氏,蘇家是蘇氏,蘇氏又是瓜爾佳氏一族的世代包衣,和原主沾著關係,不但不用考慮背叛問題,而且明麵上也好說。
內務府那邊,考慮的確實周到。
不過,她怎麼覺得有些怪怪的呢?
蘇氏是瓜爾佳氏的世代包衣……
她正好就姓蘇。
所以說,她這是穿成了自己的老祖宗?
好像還是有些不太對……不行,不能再想了。
蘇沐瑤果斷摒棄了腦中不好的想法,沉吟道:“所以說,內務府是準備再成立一個梨花局,但要與其他的花局分開,彆的花局都供應總花房,而新成立的這個梨花局卻不同,它隻供應奇花閣的花卉。”
周德安點頭笑道:“就是這個意思。”
蘇沐瑤忍不住想給內務府一乾管事點個讚了。
這個主意也太高明了吧,不但完美的解決了所有問題,還合理規避了律法,簡直可以入教科書了。
內務府真不愧是古代人精集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