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湘沒有醉,她在短消息裡答應了顧肖不會喝醉,就一定不會。
她很乖的,和哥哥做過的約定,從來沒有食言過。
哥哥也是。
當然,她有時候會偷懶,會陽奉陰違,但她沒有言而無信過。顧南湘惶惶然想著,烏潤的眸底失焦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
隔壁的曾熙雯已經睡成了一頭豬,還好有瑞貝卡在,不然她一個人可拖不動這頭小豬仔。
哥哥的決定果然是對的。
點開手機,和顧肖的聊天記錄裡一排灰色的撤回。這是她和哥哥玩了很多年的小把戲,起初是鬨騰好玩,她有段時間特彆喜歡看顧肖無奈的表情,那種明明應該要糾正教育她,卻又拿她沒辦法隻能繼續縱容的樣子。
顧南湘想,她是不是有點變態?
可她就是喜歡啊,每次僅僅是想到哥哥皺著眉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就會開心地笑出聲。
曾熙雯說她其實就是想在顧肖那裡刷存在感。
也許吧,這種被縱容的感覺很上頭,讓她有種自己被珍視的感覺。
所以,是不是她惡作劇太多了,老天才會來懲罰她?讓她現在依然在和哥哥玩著這樣的小把戲,卻變成了——
想他看到,又怕他看到。
思緒繁亂,恍恍惚惚間,困意漫上,顧南湘最後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確定所有的消息已經全部被撤回,才闔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不太踏實。
睡夢裡,夢境嵌套,將她拉回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十八歲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的吊帶小禮服,兩指寬的薄紗在瑩白肩頭係成蝴蝶結,及膝的蓬蓬裙擺上層層疊疊罩著輕紗,每一層都綴著細小鑽石,像是盛了一池星光。
這是顧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她十八歲的成人禮服。
彼時少女亮晶晶的眸光中帶著嬌色,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和身後頎長英俊的青年。哥哥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矜貴斯文,方才她的好多小姐妹看到後都被迷得神魂顛倒,開玩笑說要給她當嫂子。
哥哥招女孩子喜歡,從小到大都是。顧南湘作為他身後的小尾巴,早就見識過了哥哥是如何受歡迎,又如何冷冰冰地拒絕掉一個又一個漂亮女孩。
“哥,我漂亮嗎?”顧南湘提著裙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顧肖走上前一步,仔細端詳落地鏡中的姑娘。
從怯生生的小哭包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的念念長大了。
他們的視線在鏡中交彙。
“當然。”
“有多漂亮?”
“很漂亮。”
“敷衍。”
顧肖輕笑,揉她的發頂,又很認真道:“我們念念,是最漂亮的小公主。”
“那最漂亮的小公主是不是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你想提什麼要求?”
說這話的時候,顧肖眼底凝著笑,他笑起來其實更好看,隻是大多時候都愛板著臉。
顧南湘就這麼仰著頭,在某個瞬間,猝不及防且毫無征兆地陷進這溫和清淺的笑意裡。
她想,這是不是爸爸媽媽在天上的安排,知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派了這麼好的哥哥來愛她。
那一瞬,顧南湘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她想起曾熙雯在某個午後的隨口調侃,“顧小貓,你看你哥的眼神不太清白啊。”
“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喜歡顧肖!”
微末片段在腦中回閃,她聽見哥哥又問:“怎麼不說話?”
清俊的青年就這樣在她麵前微微弓背,視線和她齊平。
“說說看,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有那樣一個清晰的答案在唇間囁嚅,她甚至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理智被拉回的瞬間,顧南湘隻覺耳尖發燙,她看著哥哥認真專注的視線,愈發難為情,乾脆一跺腳,“我……我才不要告訴你。”
然後如落荒而逃般,小跑出了衣帽間。
那一天,這場盛大而轟動的成人禮驚動了寧海、京北和港島三個圈子,人人都知道顧家有個被所有人捧在掌間的明珠,即便她並非顧家的孩子。
那本該是顧南湘人生裡最風光無兩的一天,連曾熙雯這隻小麻雀都隻能乖乖站在她身後,心甘情願給她做陪襯。
可偏偏也是那一晚,原本一眼望到頭的康莊大道卻忽然出現了一條岔路。
當晚,曾熙雯偷偷摸摸溜進顧南湘的房間,一同的還有梁音。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就這麼悄悄窩在沙發裡,圍觀了人生裡第一部愛情動作片。
其實尺度有限,沒有任何過分暴露的鏡頭,但導演運鏡屬實厲害,氛圍感拉滿。
一部電影結束已經過了淩晨,顧家給曾熙雯和梁音安排了房間,兩個姑娘和她道彆,曾熙雯還賤兮兮地抱了下顧南湘,“好夢哦,顧小貓。”
好夢。
顧南湘真的是在那晚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潮濕悶熱的夏夜,和電影裡一模一樣的亞熱帶村落,高大的綠植幾乎遮天蔽日,攏著濃釅蔭翳下的小木屋。
顧南湘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置身電影的畫麵裡,隻循著本能一路走過去,推開那幢小木屋的門,“哥?”
屋子裡闃寂無聲,讓她這聲輕柔且帶著試探的聲音蕩在潮悶的空間裡。顧南湘踩著木質的樓梯一步一步走上二樓,唯一的房間門壓著條縫,沒有關嚴。
顧南湘靠近,聽到了從房間裡傳來的輕喘聲,很低,像是從胸腔一點點漫上喉嚨。
這個聲音顧南湘很熟悉,多年的相處,她能清楚分辨出顧肖的嗓音,以及那些浸潤在喉間的微末異樣。
“哥?”
她推開門,門內的年輕男人偏過頭。他站在桌邊,一手撐著掉漆木桌的邊緣,另一隻手被白色的寬鬆t恤遮去大半。
和電影相似的情節,隻是男主角變成了顧肖。她看到了哥哥眼底細碎的光,看到了他撐在桌麵的、薄白手腕內側的文身,看到了白色棉質布料下筆直的暗影。
整個人轟地一下被釘在原地,顧南湘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此刻停止流動了。
他們的視線接在一處,顧肖一瞬不瞬地看向她,沉靜的眸子裡斂著她讀不懂的情緒,她聽見他啞著聲音說,“念念,出去。”
可似乎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和她說:念念,過來。
這個聲音更蠱惑人心,於是她慢慢地走上前,從顧肖身邊經過,走到貼著牆的書架麵前。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身邊的青年在做什麼,隻轉過頭,指著最高處立著的一本書,“哥,你能幫我拿一下那本書嗎?”
這樣小小的要求,顧肖從來不會拒絕。
她看著哥哥直起背,明晰的喉結緩緩滾過,然後靠近、抬手、修瘦的指骨按上書脊。
他站在她身後,他們貼得那樣近,哥哥身上乾淨好聞的氣息幾乎全然將她籠罩。
書脊被一點一點拉出,她看到顧肖薄白皮膚上那行細細的紋身,ronn——哥哥和念念。
窗外濃密的枝椏伸展,蟬鳴聲聲。顧南湘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輕聲開口,“哥哥這樣,會很辛苦嗎?”
她纖長的眼睫輕顫著,耳廓通紅,甚至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說出的話卻格外大膽。
“我,可以幫哥哥。”
和電影裡一模一樣的台詞。
“念念,可以幫哥哥。”她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視域裡,顧肖捏著書脊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指關節處泛著薄薄的粉。她像電影中的女主角一樣抬起手,綿軟的掌心覆在青年青色靜脈微凸的手背上。
他的手這麼燙,幾乎要灼了她的掌心,連心尖都跟著狠狠地抖了一下。
“哥哥。”
她扣著身後人的手,緩緩收在身前。
她聽見身後人很輕的一聲喟歎,滾燙熱意隔著夏季輕薄的衣衫布料傳遞。
耳邊的發絲被潮熱的氣息摩擦,耳後的鼻息聲漸漸變得深重。顧南湘覺得自己像個被人緊緊箍在懷裡的布娃娃,她覆著顧肖的手背,感受到他寸寸收攏的五指。
“念念……”
顧南湘聽過顧肖喊她的小名無數次,這樣的聲線還是第一次。
“念念。”
“念念。”
一遍又一遍,伴著空氣被虎口擠壓帶起的噗噗異響,蕩在夏日延綿不儘的蟬鳴裡。
那是一個潮濕且漫長的夢境,顧南湘中途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僵在柔軟的杯子裡。房間裡的空調好像壞了,密閉的空間裡沒有絲毫涼意,她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溫水中被打撈起,濕漉漉的熱。
她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像是電影投映進夢境,隻是男女主角換了人。
哥哥,顧肖。
以那樣的方式,入了她的夢。
成了她x幻想的對象。
顧南湘不顧身體的潮熱,將被子拉高,把自己整個人都蒙在裡麵。那些難以言說的情愫並非無跡可尋,但若說真的要找到源頭,卻很難。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太久,對彼此太熟悉。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變了質,顧南湘無從分辨。她隻知道高二的那年暑假,有男生和她表白,她謊稱自己有理想型,胡謅了一大堆條條框框。
如今看來,當初那些沒來得及細究的一二三,其實本就有原型。
可饒是如此,顧南湘也無法接受自己以這樣的方式冒犯哥哥。
在她看來,這就是冒犯。是她主動走上前,是她故意讓哥哥幫她取書,是她先開口,說:我可以幫哥哥。
混亂夢境的尾聲,悶熱的小木屋漫著栗子花的味道,顧肖捂著她的眼睛,他指腹的薄繭擦著她薄白的眼皮,顯然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麵。
“哥哥。”
“不要。”
顧肖將她扣在懷裡,不許她轉身。
“念念,不要。”
那樣低啞的聲音,近乎哀求,如神明下墜一般。
來自她風光霽月的哥哥。
可她還是執拗地轉過身,她真的要堅持一件事情的時候,顧肖是拗不過她的。
於是,轉過身的一瞬,她如願看到了哥哥眼底沉溺的墨色,浸著搖搖欲墜的碎光。
她垂眼,看到了白色裙角上沾染的黏稠汙跡。
顧肖卻不願看到這樣的一幕,他闔上眼,喉結輕滾。顧南湘卻在這個時候緩緩圈上他勁瘦的腰身,隔著柔軟的布料聽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念念。”顧肖想要推拒,她卻將手臂收緊。
“哥哥。”顧南湘打斷了顧肖的話。
“這樣,算是得到哥哥了嗎?”
“念念,想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