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淋下來，他們巧合地穿著顏色相似的衣服，一樣的上白下黑，相近的顏色交疊在一起，有種相互浸染的曖昧。
這樣狹小的空間，這樣近的距離。
隻要眼皮微抬，顧南湘就能看到哥哥凸起的喉結，那是屬於男性的重要性征。
在顧南湘那些晦澀的夢境裡，她曾親吻過這裡。可眼下，她連看的勇氣都沒有。
一種難言的潮熱在身體裡漫開，顧南湘開始心裡發慌，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會有這樣熱涔涔的感覺。
“哥。”
又是很輕的一個字，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終於鬆開。顧肖眉眼低垂，後退半步，眼底似凝著化不開的濃墨。
一旁曾熙雯還在瘋狂輸出，“對啊，他就是比你大，比你強，比你厲害！”
顧南湘今晚盤著頭發，白皙的耳廓無處掩藏，幾乎快要被薄紅浸透。
“對啊，我們一晚上做五次，從臥室到餐廳。”
“……”
“他還給我……”
驀地，耳朵被捂上，顧南湘清晰捕捉到了顧肖眼底的無奈。可原本隻是泛紅的耳朵，因為被這樣籠在男人溫熱乾燥的掌間，無端地燙了起來。
顧肖常年握筆，精通槍械和馬術，他的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這樣細微的粗糙感貼觸在顧南湘白皙的耳後，讓她覺得有些癢
那是一種滲進骨縫的癢意，無從溯源，也無從緩解，像是微小的蟲蟻在血脈裡輕輕啃噬。
顧南湘仰著頭，一雙烏湛湛的眼睛就這麼看向顧肖。那些大尺度的話被哥哥的手掌隔絕，隻餘不甚清晰的女聲，她明明不用再臉紅耳熱，卻偏偏更加臉紅耳熱。
真的，很要命。
終於，曾熙雯這通電話結束了。噠噠的高跟鞋在原地轉了圈，旋即，顧南湘的手機在闃寂的空間裡震動起來，格外清晰。
顧南湘：“……”
但也僅僅震動了三秒，隨著顧肖垂落下的手，曾熙雯的高跟鞋聲落荒而逃。
“我們……是不是被發現了？”
顧肖垂眼看她，一瞬不瞬，“是。”
“……”
偏眸的一瞬，顧肖再度看到了妹妹被勾破的絲襪，他輕咳一聲，出聲提醒：“絲襪，破了。”
“？”
“。”
曾熙雯編造的謊言被揭穿，顧南湘沒打算再回包間，她去了趟洗手間，將勾破的絲襪退下來，丟進垃圾桶。
經理見她一個人從樓上下來，連忙走上前問原因，顧南湘隻說客人需要私密的聊天空間，不需要侍應生。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好經過安東尼的麵前，安東尼顯然也聽見了，眼中帶著輕蔑，好像在說“就知道你會被趕出來”。
男人手中捏著個易拉罐，顯然心情極佳，抬手就是一個投籃動作，將易拉罐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顧南湘一陣無言，“傻x。”
安東尼微微挑眉，神情得意且自負。
“……”
他不會是覺得自己誇他帥吧。
回到休息室，顧南湘連衣服都顧不上換，直接點開手機找到曾熙雯的聯係方式。
【小麻雀，你完了】
包廂裡的晚餐很快結束，老夫人年事已高需要早點回去休息，顧肖安排了身邊妥帖的人送她和曾熙雯回酒店，自己留在餐廳等顧南湘。
【等下一起回家？】
顧南湘：【我今晚不回家】
接到顧肖信息的時候，顧南湘已經坐上了的士。她一直守在餐廳外，隻等著曾熙雯出來。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是顧肖的電話，顧南湘接起，還不忘叮囑司機，“麻煩您跟著前麵那輛車。”
顧肖：“……”
“喂？”
“你在跟熙雯的車？”
“曾熙雯騙我！今晚我要是不讓她跪下來叫祖宗，我顧南湘三個字就倒著寫！”
這樣，她在顧肖那裡已經倒著寫的名字剛好能倒回來。
顧南湘虛張聲勢，她是很氣曾熙雯，但今晚她更怕麵對顧肖，尤其想到要和他單獨同處一個空間，露台上心跳失序的感覺就會自動觸發。
她覺得自己好像要瞞不住了。
聽筒裡，顧肖沉默一霎，他忽然有些後悔那晚讓顧南湘離開彆墅。哄她回來這件事比想象中困難，不過至少曾熙雯住的酒店環境尚可。
而且——
今晚，他心緒波動過大，或許需要獨處。
“注意安全，我讓瑞貝卡過去照顧你們。”
“不用……”
“聽話。”
“哦。”
顧肖總有一些堅持，讓顧南湘無法拒絕。
結束和顧肖的電話，手機裡正好跳出一條信息。
小麻雀：【8888，留了房卡在前台，自己上來】
顧南湘冷笑。
【沒發錯人？】
【不是你的一夜五次哥？】
不多時，對麵給她回了個誇張的表情包：【咬死你jg】
顧南湘眼底漾起笑。
酒店坐落在聖修斯最繁華的區域，顧南湘沒空手來，去前台拿房卡前先去買了一瓶紅酒。她今天穿著黑色的連衣裙，大裙擺，長及腳踝，如瀑的長卷發蕩在身後，眉目如畫，紅唇瀲灩，生生在這闃寂的長廊上走出颯爽之氣。
滴——
房卡感應，門鎖自動旋鈕。顧南湘推開沉重的木門，曾熙雯正裹著浴巾從臥室裡走出來。
“哈嘍，顧小貓。”
“……”
顧小貓是曾熙雯給顧南湘取的綽號，因為初見顧南湘的時候，曾熙雯覺得她長得又乖又漂亮，像隻軟萌的小貓咪。時間久了，卻發現不僅外形像，性格也像，挑剔、傲嬌、自成邏輯、若即若離……一身毛病。
叮的一聲，玻璃輕撞。顧南湘將一瓶柏圖斯撂在茶幾上，“乾完，我就原諒你今晚無聊的謊話。”
曾熙雯偏著頭，眼底盛著笑，“你要是不心虛，我能騙到你？”
一句話，踩到了貓尾巴。
曾熙雯噘著嘴巴走過來，從酒櫃中拿出一隻巴拉卡紅醒酒器，“想和我喝酒就直說，搞這些虛張聲勢的假把式乾什麼？”
汩汩酒液被灌入水晶容器，和底座的紅寶石交映出熠熠光澤。
“誰要跟你喝酒，我想喝酒難道找不到人嗎？”
“唔，當然找得到。但是能喝酒又能心靈按摩的，難道不是隻有我一個？”說著，曾熙雯還故意撩了撩頭發。
顧南湘沒眼看。
“你真的和那個男人做了？”
“。”
這一回，換曾熙雯吃癟。
“是你那個……相親對象？”
曾熙雯瞪她。
顧南湘不以為意，抓過手邊的抱枕抱在懷裡，“你電話裡那麼說，是故意氣那個狗東西的吧。”
顧南湘知道曾熙雯有個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是個混血模特，兩人一度要愛到天荒地老。
“你果然在偷聽。”曾熙雯眯起眼，糾正：“你們。”
“……”
顧肖的手貼在她耳朵上帶來的癢意忽然又毫無征兆地漫上來，讓顧南湘耳熱。
“你們偷偷摸摸躲在露台——”曾熙雯恍然大悟，“你們親了？”
“……！”
顧南湘直接將抱枕砸在曾熙雯身上，像隻炸毛的貓咪，“怎麼可能！”
曾熙雯訕訕笑一下，撿起抱枕自己抱在懷裡，又用手肘去戳顧南湘，“顧小貓？”
“不想理你。”
“顧漂亮？”
“煩你，走開。”
“我要結婚了。”
一句話，將顧南湘狠狠一震。她轉頭看曾熙雯，看她隱在軟黃光影裡漂亮的臉蛋。她想起經年時光裡和她笑鬨的少女。
“我以後要嫁人，一定要挑個自己喜歡的。”
那是十七歲的曾熙雯對愛情最純粹的憧憬。
“你……喜歡他嗎？”
顧南湘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她甚至很想問問，你還記得你當初的話嗎？
曾熙雯扯出個笑，“這很重要嗎？”
顧南湘咬唇，她不知道。
少女時代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可從她心裡開始有了秘密，這個答案就變得模棱兩可。但如果一定要結婚，她當然還是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
“爹地想要進軍內地市場，和周家聯姻是最好的選擇。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不是遲早都要走上這條路嗎？”
曾熙雯抬手捏顧南湘的臉頰，“顧小貓，我要食言了，你呢？你要怎麼辦。”
擺在顧南湘麵前的這條路，顯然更難走。顧家累世書香，素有儒商美譽，最看重的便是對子女的教養，這樣的清貴門庭，家族聲譽永遠被置於個人之上。
家族之外，還有顧肖這個人。
她根本不敢去泄露丁點心緒。哥哥那樣耐心細致地教養她，最後卻教出個愛慕自己哥哥的妹妹。
在很多嚴苛的人眼中，這是赤裸裸的亂倫。
“今天是我，明天可能就是你、你哥。”曾熙雯偏頭看顧南湘精致漂亮的眉眼，“顧小貓，你有沒有想過，顧肖遲早有一天要結婚。那一天來了，你要怎麼辦？”
是啊，她要怎麼辦呢？
她甚至連說不要的立場和資格都沒有。
曾熙雯輕笑，起身搖曳著步子輕晃過去，挑了兩隻漂亮的水晶杯，將醒好的紅酒倒進去。
“所以，你就是來找我喝酒的。”
“顧小貓，你這嘴硬的毛病一點沒變。”
顧南湘酒量不太好，基本屬於一杯倒選手，可今晚她就是想喝酒，曾熙雯顯然是最好的搭子。畢竟她喜歡顧肖這件事，至今唯一的知情人就是曾熙雯。
“喝吧。”曾熙雯將高腳水晶杯放在顧南湘麵前的茶幾上，“酒壯慫人膽，喝了酒，你不敢說的話，就敢說了。”
“我才不慫。”
“那你給顧肖打電話，告訴他，你暗戀了他三年零一個月。”
“你……”
偏偏，在這件事上，顧南湘是慫的。
她不敢。
“你沒想過表白嗎？”曾熙雯問。
顧南湘沉默。
“慫貓。”
“曾熙雯！”
曾熙雯笑，“我慫，所以我也不敢反抗家裡的安排，我陪你喝。”
曾熙雯這個人雖然喜歡胡說八道，但有句話她還是說對了，酒壯慫人膽。是以在半杯紅酒下肚後，顧南湘終於摸出了手機。
和顧肖的聊天內容還停留在一個小時前，顧肖說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看起來多美好的字眼，卻偏偏不是她想要的那層意思。
指腹泛著淺淺的粉色，顧南湘認真打字。
【你在乾什麼呀？】
此刻，賽茵河畔的彆墅二樓正亮著燈，男人立在書桌前，修瘦的指骨間捏著一支清透的白玉紫毫筆。
這些年，凡有心緒波動，顧肖便會選擇練字。
寫字能靜心明神。
柔軟的燈光籠在碧色的翡翠罩下，素白宣紙上落著兩行行楷，筋骨淩厲，筆走遊龍。
外儀雖異，心念常存。
念念相續，寤寐莫忘。
視線便這樣似被牽引一樣落在那兩個疊字上。
曾經默了許多遍的往生要集，今晚卻在推波助瀾。
手機屏幕亮起，也是“念念”兩個字。
置頂的聯係人，小貓頭像。
念念：【你在乾什麼呀？】
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出她嬌矜的樣子。
顧肖拿起手機正要回複，消息卻驀地被撤回了。
唇角扯出笑，他垂眼看向屏幕，果不其然，下一條很快跳出來。
念念：【我今晚有喝一點酒哦，但隻有一點點】
59、58、57……顧肖在心中默數，數到“1”的時候，屏幕上的消息再度被撤回。
經年不變的小把戲，從十幾歲玩到二十歲。
每每這個時候，顧肖也不清楚顧南湘在想什麼，她就這樣發一條，又掐著時間撤回一條。似乎想和他說什麼，又不想真的讓他知道。
總之，很鬨騰。
顧肖將紫毫筆置在胡桃色的鹿角筆架之上，安靜地等待下文。
片刻之後——
念念：【我很乖的，保證不喝醉】
一分鐘後，撤回。
念念：【顧肖，你不能再打我手板了，我已經二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一分鐘後，撤回。
念念：【你說要把元寶接來，不是騙我的吧？】
一分鐘後，撤回。
念念：【我要把今天賺的100歐存起來，等我存到一萬歐的時候，就給你買禮物[開心]】
一分鐘後，撤回。
就這樣一條接著一條，仿佛樂此不疲，像個小孩子。
真的沒醉嗎？但瞧著又像個小醉鬼。
瑞貝卡也應該快要到了。
顧肖拿起手機，調出瑞貝卡的聯係方式。
手機振動，他知道妹妹又給他發了新的消息。
酒店的總統套房，顧南湘窩在沙發裡。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眸底盈著細碎的水光，怔怔看著屏幕上最新出現的一行小字。
【哥，你可不可以不結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