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刀劍影(二)(1 / 1)

推荐阅读:

雲渺對謝止淵的不告而彆感到氣憤。

他離開得悄無聲息。既沒有動那碗放在案幾上的藥,也沒有留下任何說明原因的字條,甚至連一句告彆都沒有說。

仿佛這個人不曾存在過一樣。

雲渺越想越氣。

第一,是他自己受了傷跑到她房間裡來的。

第二,是他主動提出請求讓她幫忙去買藥喂給他的。

第三,是他倒在她的身上昏過去、又在她的床上睡了一整晚。

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他先開始的,可是他卻先離開了。

雖然他的傷是他自己包紮的,毒發的痛也是他自己忍下來的,可是無論如何,某種意義上,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為了這家夥奔波了一整晚,熬了夜還翹了課,作業都沒來得及寫完,因為他發高燒還忍著困意守了他很久很久

結果!他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雲渺氣得想和謝止淵絕交。

這種不滿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次日清晨出發上學的時候。

不過,抱著書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她決定給謝止淵一個機會。

他們會在崇文館見麵。倘若今日之內他對她作了解釋,她就勉強還可以繼續和他做朋友。

大約是因為這些亂糟糟的思緒影響了她的注意力,直到坐進府上的馬車、往崇文館行進時,雲渺才突然意識到

今日她的同窗洛黎沒有來。

很奇怪。

照理來說,洛黎總會在這個時辰在雲府門口等她。

也許是這姑娘今日遲到了?

一路上雲渺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馬車緩緩停在崇文館的門前。

她抱著書從馬車上走下來,一身整潔的青衿服,青色的交領疊得整整齊齊,雪白邊的衣擺在風裡輕輕一跳,好似一隻停落在雪上的蝴蝶。

走到庭院前時,雲渺眨了下眼睛。

崇文館裡出乎意料地空蕩,連灑掃的小仆都不在院裡。

一陣風吹樹影,槐葉簌簌而動,在青石磚的地麵上投下層疊錯落的影子。

學館深處傳來隱約的講習聲,伴著陣陣鳥雀啼鳴、鬆竹葉聲。

雲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後抱著書往講習堂裡衝。

完了完了完了。

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

因為這兩天忙得團團轉,她此刻才想起,今日是一位江南大儒來講學的日子。

這位大儒學識淵博、地位崇高,難得來到長安訪學講課,連平日稱病不出的皇太子都親自到崇文館迎接。

而庭院裡之所以空無一人,是因為連灑掃的小仆、燒火的老婦、甚至看門的童子都擠去講習堂聽學了。

倘若被夫子發現錯過了這次講學,雲渺大約要被罰抄整整一個月書。

她抱著滿懷的書,急匆匆地跑過前廊,好不容易衝到了講習堂附近,卻被聽學的人群攔住了。

烏泱泱的人群擠成一團,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徹底堵死了前方的路。

雲渺擠在他們後麵奮力地踮起腳,試圖尋找一條進入講習堂的路。

這時,前麵的人恰好後退一大步,把她狠狠撞了一個趔趄。

“唔!”額頭一下子撞得生疼,踮起的腳尖一滑,整個人就往後倒下去。

滿懷的書“嘩啦啦”地摔落一地,雲渺被撞得後仰著往地磚上跌,可是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一隻手從背後扶了她一下。

暈乎乎的雲渺仰著臉,隻看見兩簇低垂的眼睫,纖長而濃密,如同冷月下橫斜的影。

身後的人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扶正,然後俯下身拾起散亂在地上的書,疊成一摞放進她的懷裡。

“謝止淵?”從一點清冽潔淨的、淡淡的草木香氣裡,她辨認出麵前的少年。

謝止淵並不回答。

他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雲渺遲疑一下,匆匆跟在他的背後。

前方是一條曲折幽深的徑,似乎是一條通往講習堂的小路。整條路上都沒有人,大約是因為很少有人知道這裡有條隱蔽的側道。

謝止淵走在前麵領路,雲渺就抱著書跟在後麵小步跑。

風吹著落花流過他們的頭頂,兩人之間安靜無言。謝止淵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而雲渺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微微抬起頭,看他的背影。

今日是聽學的日子,麵前的少年穿一件乾淨整潔的青衿服,頭發握成一束高高紮起在頭頂,中間簪了一枚烏黑沉潤的犀簪,把發絲收攏得一絲不苟,這副模樣恰似一位乖巧又禮貌的好學生。

陽光透過林葉落在雪白的衣袂上,帶起紛揚星零的光影,如同墜了幾粒細碎的星光。

這樣的打扮使得他身上有種特彆的書卷氣,像是在午後學堂裡讀書的世家小公子,溫潤得如同一塊養在靜水裡的玉,溫順而安靜,親和而近人。

仿佛她隻要稍稍一伸手,就可以握在掌心裡。

可是落來的深淺光影切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一束光線自上方投落下來,切割出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的空間。她踩著他的影子走在陽光下,而他恰好走在另一半的陰影裡,並不回頭。

“謝止淵?”雲渺又喊了一次。

還是沒有回答。謝止淵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理睬她的意思。

他領著她走到講習堂的門口,微微一轉身,低聲與自己的皇兄皇姐說了幾句話,然後走到窗邊的案幾前坐下,展開一卷書。

由始至終都沒有看過雲渺一眼。

雲渺有些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旋即匆匆找了個適合自己的座位坐下,攤開書,執了筆,抬頭聽講。

在朗朗的講讀聲裡,借著提筆的機會,她攏起大袖,隔著人群望了一眼窗邊的少年。

謝止淵總是喜歡坐在後排靠窗的座位上,在最無人注意的角落裡,低調而安靜地獨自待著。

堆積如卷的陽光下,白衣的少年微微低著頭,握著一支墨筆,像是專注聽講的模樣。

可是隻有雲渺注意到,他的目光分明漫不經心地投向了窗外,手指握著筆隨意地在紙卷上劃動,這個少年一定是在無聊地開小差。

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稍稍側過頭,淡淡掃了一眼。

有一瞬間,雲渺以為會看見他唇邊彎起一抹她所熟悉的狡黠笑意。

可是他似乎隻是無意間掃了一眼人群,目光平靜地收了回去。

如同沒有看見她一般。

雲渺輕輕眨了下眼睛。

一夜之間,她覺得這個少年忽然變得冷淡了。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

於是她更生氣了。

明明昨天還在她房間裡睡覺,今天居然就假裝不認識她!

可惡的謝止淵!他還欠她一句告彆呢!

難道欠了人就翻臉不認賬嗎!

雲渺忿忿地在書頁上畫了個穿紅衣的小人,然後惡狠狠地在上麵戳了幾下,以此表達強烈的不滿。

倘若這堂課結束之後他沒有作出解釋,她以後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滴滴答答,時間在紙頁之間流逝。

陽光從東方的窗外一寸寸移動,自頭頂上方的天窗落下來,又漸漸挪向西邊的窗外。雕花砌竹的木窗之間漏過無數長短不一的光線。

長達兩個時辰的漫長講學終於結束了。

皇太子攜翰林院四學士步入內室,皇長女與講學的大儒陪同在側,而講習堂裡的學生們紛紛起身、魚貫而出。

雲渺落了一步在後麵,謝止淵走在人群裡。

她轉過身的刹那,他從人流裡經過,與她擦肩而過。

微微的氣流卷起她的衣袂,她抱著書在人群之中佇立,流水般的光影掠過她的身側。

那個錯身而過的瞬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雲渺怔了一下。

她的手指撥開懷裡的書頁,紙卷之間不知何時多了一角信箋。

上麵寫著:“近日彆出門。”

沒有署名,字跡潦草而淩亂,像是隨意塗抹的幾筆。

再抬起頭時,人群之中那個少年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與此同時,距崇文館百餘裡外的平康坊。

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聲伴著幾道當啷的鐵器響。

——洛黎睜開眼睛。

眼前依舊是一團漆黑。她的眼睛被一塊布條蒙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她試著動了動手腳,發覺手腕和足踝上都被綁了粗大的麻繩,整個人被死死地捆在什麼東西上,身體跟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晃晃蕩蕩。

緩了一會兒神,她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

她像往常一樣搭乘馬車出府,正準備去殷川雲府喊好友雲渺一起上學,結果在半道上遇見了自己前幾日在崇文館附近認識的小郎君。

下馬車與小郎君攀談的時候,她突然眼前一黑,人就到了這輛馬車裡。

所以她是被綁架了?

洛黎心臟砰砰直跳,緊張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

馬車顛顛簸簸地前進,她的周圍似乎沒有人,隻有成堆的貨物和茅草。她大約是被人打暈以後塞進了貨箱裡,不知道會被運往哪裡。

洛黎摸摸索索地在腳下的木板上抓了抓,手指接觸到木板之間的縫隙。縫隙很寬,下麵就是青石磚的道路,馬車正在軲轆軲轆地碾過。

被綁得僵直的手指努力勾了勾,洛黎從手腕的玉石鏈子上摳下一顆翡翠珠子,塞進木板之間的縫隙裡。

翡翠珠子骨碌碌掉了下去,沿著青石磚路滾了一段,停下不動了。

“快點發現它”洛黎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祈求,“誰來救我”

馬車轉過一個拐角,車身猛烈一晃,她的腦袋撞到木箱板上,再次昏了過去。

而趕車的兩個大漢沒注意到貨箱裡的動靜,仍舊在大喇喇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這一筆生意做起來可值當,沒費什麼力氣就綁到人了。”

其中一個大漢大力地揮著馬鞭,聲音隆隆。

“七百兩銀子的生意,沒想到這麼輕鬆。”

另一個大漢也嗓音洪亮,“我在西市鼓樓酒肆接的單子,當時這一單根本沒人接,才落到我頭上。”

“怎麼沒人接?這賺得可不少啊!”

他的同伴有些詫異。

“是個沒什麼名氣的中間人,沒人聽過他的名字,所以都不願意接。”

大漢回憶了一下,“穿著件兜帽袍子,看不見容貌,隻感覺年紀很小,大約是個少年。”

“這年頭做中間人這一行的越來越年輕了。”他的同伴感歎一句。

“像這種沒什麼名氣的中間人,發布的懸賞也不必認真對待。”

大漢嘿嘿一笑,“一半定金我已經拿到手了,倘若這小姑娘值錢,回頭把她轉手賣了,還能再賺第二筆,豈不比七百兩銀子更劃算?”

“好主意!”

他的同伴拍掌大笑,然後又隨口問了句,“那個中間人在江湖上是個什麼名號?”

趕車的大漢揮著馬鞭,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回答。

“似乎叫什麼……‘白頭老翁’。”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