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阿奴。
華九又扭頭對雲樾說道:“樾兒,起帳,你親自盯著。時辰過半再叫為師,不可有誤。”
雲樾雖仍是少年心性,但自知喚醒薑燕兒乃是大事,倒也乖巧應是。
隨後,華九指向了吳恨,冷聲接道:“你隨本座來,將你在靈州所做之事,全數說來。”
說完,便走向了密室一角的圓桌坐下。
吳恨躬著身子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全盤計劃給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華九聽後,淺笑道:“這麼說來,你此番離開,是薛芝主動邀請?”
吳恨點頭,“正是。他在邊境之時已和主公達成協議,我軍以三十萬石糧食,外加百萬兩白銀為代價,換取薛芝退兵,並為他指出殺害薛堅的凶手。作為回報,他日後無條件答應我們一個要求,還需出兵護送我們的隊伍過境靈州。”
“嗬嗬,所以,他此次叫你去,就是要問殺害薛堅的凶手?”
“是!”
“你說了實話?”
“對!根據九先生所說,薛堅本就是死於梅州一春堂的噬魂丹。而一春堂素來唯韓國公鄭煜馬首是瞻,若非是鄭煜開口,尋常人無法得到此毒。薛芝得知此真相,必會為父報仇,直接出手斬殺鄭如媚姐妹也說不定。他一旦與梅州反目,便隻能與我雍州聯盟方可抵禦梅州的進攻。”
“哦?那剛才你告知薛芝實情後,他可信了?”
“這雖未全信,但已信十之八九。相信他對鄭如媚姐妹下手,是遲早之事。”
吳恨說得信心十足,自以為此計並無疏漏,說出薛堅之死的真相,必能引起薛芝夫婦的反目。不失為破壞梅、靈二州同盟的上策,華九對此應該沒有任何意見。
誰知下一秒,華九竟斥責了一聲:“愚蠢!你這個玄影衛地字號首領,算是白當這麼多年了。”
卻令吳恨愕然不已,冷汗又突然冒起。
怎麼會?
這計策有何不妥?九先生為何說愚蠢?
但華九並未立即解釋,而是接著問道:“還有呢?除此之外,你還做了什麼?”
吳恨將腰彎得更低,“山賊霍青,與主上有一段舊緣。此情不斷,主上恐難以專心光複周室的大業。卑職自作主張,已安排殺手今夜取霍青性命,並有意安排主上親眼見到。卻不知主上體內之毒突然生變”
華九聽後,不屑一笑道:“你這想法是好的,但做法卻等同愚木!”
吳恨不明他為何如此說,隻能恭敬回道:“是,卑職愚笨。還請九先生指點迷津”
華九哼道:“你以為直接和薛芝道明真相,他就輕易信你?有些事明說,還不如隱晦得好!你直言殺害薛堅的凶手就是鄭煜,固然能引起他與梅州府之間的嫌隙。但如此做的目的性太明顯,薛芝豈會不知你在故意挑撥?”
“若靈州與梅州開戰,雙方各損八百,最終得利的是冀州和我雍州。薛芝並不笨,為顧全大局,避免有任何一方漁翁得利的情況下,即便相信你的話,也肯定不會貿然出手!”
“而你若聰明,隻需將線索指向一春堂,讓薛芝自己查到鄭煜頭上,事情或許會有意外的效果。”
吳恨聽後,幡然一呆。
沉思一小會兒後,倒也甚覺有理。
像薛芝這樣的掌軍大帥,本就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何況是對一個剛剛結束對峙的敵方人物?
即使吳恨說的都是實情,薛芝必然會親自求證。
而在此之間,吳恨已然暴露了自身的潛在目的,薛芝縱然確認他所說非假,忌憚於有黃雀在後,恐怕也不願貿然發難為父報仇。
但若隻是為薛芝指明一個方向,讓薛芝自己查明真相,效果卻是大有不同。
也許薛芝會怒不可遏,衝動之下直接找到雍州結盟,起兵踏平梅州府。
如是想到。
吳恨倒也明白的華九的意思,此時汗顏道:“九先生所言極是,是卑職思慮不周。”
華九又哼了一聲:“還有,你打算怎麼斬殺霍青?”
吳恨回道:“我已從隱藏在鼎豐商會中的地字營死士中,選了數名好手,打算在今夜薛府的晚宴上先斬霍青,再刺薛芝。這些死士身份隱秘,明麵上出自鼎豐商會嫡係護衛,精於暗殺。”
“出其不意,斬殺一個霍青不成問題。而刺殺薛芝隻是形式,目的隻是要讓薛芝認定是殺手來自鼎豐商會。而現在的商會都是鄭如媚的人,即使失敗了,也可轉嫁於梅州府。”
華九卻嗤之以鼻,“區區幾個殺手,就想在帥府連刺二人?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你以為薛芝身邊的人都是吃素的?況且,要挑撥靈州和梅州的關係,為何一定要刺殺薛芝?”
吳恨再次汗顏道:“這幾名殺手身上帶有先生賜下的毒藥,想必不會失手。”
“哼,你有本座的毒藥又如何?彆忘了,鄭如媚身後亦有一春堂!”
“這”
“放棄刺殺薛芝吧!你的人不該殺他,該殺的人是鄭如媚姐妹。薛芝既然瞻前顧後,遲遲不願與梅州反目,那我們就推他一把。鄭如媚姐妹一旦死於靈州,鄭煜必會大怒。屆時,不用薛芝動手,梅州可能會先起兵。這樣豈非更好?何須老想著在薛芝身上動手?”
華九陰沉說道。
吳恨聞言,猶如茅塞頓開,悅色道:“先生妙計!鄭家姐妹一死,薛芝難辭其咎,按鄭煜護短的脾性,必不惜代價馬踏靈州,取薛芝首級。而薛芝一己之力無法對抗梅州,便隻能求助於我雍州。之後,我雍州軍一旦進入靈州境內,想再讓我們走,那可就難了”
華九冷笑,“你蠢是蠢了點,但還不算無藥可救。至於霍青此人,你不必管了。本座已有安排,他會死在他信任的人之手。”
“是!”
“那還不趕緊去重新安排?”
“卑職這就親自去。”
吳恨當即退走。
不久後。
雲樾與阿奴匆忙從石床邊剛圍起的簾帳中走出,皆是凝重之色。
“師尊,時辰已過半,是時候了。”
雲樾開口道。
圓桌旁,華九從沉思中抽離出來,點頭道:“好。樾兒,你去準備藥浴。”
雲樾應是,轉頭帶著兩名女侍離開了密室。
“你,聽好了。主上萬金之軀,與吾等男女有彆。本座不便在場,需由你代為照料主上起身。現在,本座便教你如何清理主上身上蛻下的死皮,你務必謹小慎微,稍有差池,便是人頭落地。可知?”
華九臉色嚴肅道。
阿奴連聲應是。
等到華九將整個“護理”流程都教給阿奴之後,雲樾這邊,也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幾大桶的藥浴。
這間密室內被圍起了數道帷帳,遮掩嚴密,近十名女侍忙碌其間,有條不紊。
雲樾忙完自己手頭的事情後,回到華九身邊朝他點了點頭,暗示一切準備完畢。
華九也點頭,卻是對阿奴說道:“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
阿奴頗顯緊張,應聲道。
雲樾那稚嫩的臉上一笑,卻是安撫了一句:“阿奴姐姐不必緊張,隻需按照師尊所說的辦,便不會出現疏漏。三個月以來,你們每日為主上敷的藥膏是為了加速她身上的死皮蛻化。如今隻需謹慎剝離,再為主上洗浴淨身即可。”
“小生在裡麵準備了六個藥浴桶,旁邊各自擺放了一個沙漏。替主上清理死皮之後,便為主上泡浴,以沙漏為時限,依次浸泡。以幫助主上能快速恢複行動力,記住,時間不可過多,也不可過少。”
阿奴聽此,頗顯感激,應道:“明白,謝雲公子提醒!”
本是一句感謝的話,但阿奴的稱呼似乎有些“過了”,雲公子?
雲樾這個年紀,或許還與“公子”不大對稱。
這小鬼當即一訝,道:“啊?小生才多大?阿奴姐姐就叫我公子?不行,叫老了!以後叫我小弟弟吧!”
阿奴則更加驚訝:“小弟弟?這”
“這什麼?阿奴姐姐不喜歡小弟弟?”
“”
令阿奴不知該如何回答。
堂堂鬼醫的關門弟子,讓她一介侍婢如何以小弟弟相稱?
但不回答,好像又不太禮貌,隻能回了一句:“喜歡”
“嗯,這就對了。你要是不喜歡小弟弟,那就怪了。改日有空,我多找幾個小弟弟和阿奴姐姐玩。這樣可好?阿奴姐姐好生麗質,有了心儀對象沒有?若沒有,小生”
“”
頓時,讓阿奴瞪大了眼睛,錯愕不已。
但話沒說完,雲樾便感覺到自己的耳朵一疼,麵容扭曲起來:“哎呀,師尊,放手啊。”
華九一手擰住他的耳朵,越擰越緊,將他拖出了老遠才放手。
而後,才對阿奴說道:“快去幫主上淨身,彆理這個混小子!”
阿奴如獲釋放,扭頭離去。
石床之上。
阿奴到來後,便與幾名女侍者開始為薑燕兒剪開外麵的紗布。
露出裡層時,卻見是一層黝黑無比的死皮。
但稍微有些詭異的是,大嫂的身體似乎在這被“包裹”的三個月內,莫名長高了不少。
足以拋棄“小蘿莉”這個外號了
從鳳陽城外被綁來時,薑燕兒便一直是由阿奴親手照顧,意識到這點詭異的狀況,令阿奴震驚不已。
不免咋舌道:“怎麼會?主上長高了不少”
但這還不是最令人驚奇的,當清理掉薑燕兒臉上的死皮後,在旁幾名侍女更是震驚得眼球欲裂。
一名侍女直接驚呼:“這主上的麵容竟然變了,和之前在鳳陽城外見到的判若兩人”
隨著身上的死皮被逐步剝離,一張完美無瑕的俏臉出現在眾侍女麵前,精致的五官,粉雕玉琢,渾然天成。
傾城國色,宛若九天宮闕之上的仙女,幾乎毫無瑕疵。
縱然此時圍觀的都是女子,依舊不由被這天使般的麵容所吸引。
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說的也不過如此。
而在那張絕美的麵容之下,那玲瓏曼妙,無法用言語詮釋的妖嬈身材,更讓阿奴等人自慚形愧。
“天使”給了主上一張傾國傾城的麵容,同時,“魔鬼”也給了她一副蠱惑眾生的身材。
每一寸蛻去死皮後的肌膚,都宛若吹彈可破,嬌嫩欲滴,如蔥藕新生,望眼褻瀆。
此女天成,得之可棄江山,鴛鴦與仙皆不羨。
更何況,她可能還有江山?
阿奴瞳孔發綠,心中暗歎了一句。
密室外。
聽到幾名侍女呼聲,華九眉目一挑,頗帶喜色道:“主上身材與樣貌發生轉變,是正常之事。她中的是苗疆的噬骨蠱毒,本就會抑製她的正常發育。一旦蠱蟲留在她體內超過二十年,便再難複返。”
“幸運的是,距離主上的二十歲生辰還有幾個月。此番我們及時解毒,筋骨重塑,變化是必然的。無需理會,速速為主上浸浴。”
幾名侍女遠遠應是。
隨後,華九又回頭對雲樾吩咐道:“兔崽子,去取木輪椅來。主上筋骨重塑,幾個月內是無法獨立行走的。”
雲樾剛被教訓了一頓,此時乖巧不少,轉頭便走。
半個小時後。
密室中的帷帳逐漸被退去,薑燕兒穿著一件淺黃色的絲質長裙,平躺在被處理乾淨的石床上,看起來就好比霍青前世的睡美人一般,美豔不可方物。
這時候,吳恨正好匆匆折返,見到床上已經蛻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薑燕兒,震驚地後退了半步,驚道:“九先生,主上她”
華九並未解釋,自顧走了進去。
將一瓶藥水交給阿奴,道:“此藥水的氣味可喚醒主上,快去!”
阿奴接過,來到薑燕兒麵前打開藥瓶釋放氣味後,便退居一側。
幾分鐘後。
薑燕兒的手指動了一下,緊接著,便眼皮一蹙,緩緩睜開了雙目。
但似乎有些頭重腳輕,恢複意識後,剛想起身,卻發現四肢軟綿無力。
“額我的頭好暈,怎麼回事?”
她費力地抬起自己的手,揉著腦袋,嘟囔道。
顯然還有些不太適應,畢竟是“癱瘓”了數月。
阿奴等人見此,臉上一喜,趕緊圍了上去:“主上,你醒了?太好了感覺怎麼樣?”
薑燕兒卻在見到幾人出現後,現出一絲慌張,警惕地望著他們,目光中滿是疑惑:“你們是”
她本能的想再次起身,但身體四肢無力之餘,還似乎極不協調,難以坐起身。
一旁的吳恨聽此,有些憂心道:“九先生,主上這是失去了記憶?怎麼認不出我們了?”
華九卻絲毫不慌道:“急什麼?毒性初解,記憶會緩慢恢複。”
“那需要多久?”
“不一定。也許半個時辰,也許半年,也許”
“這如此,我們怎麼和主公交代?”
“交代什麼?主上忘記舊事,還以新生,豈非更好?省得我們費力除去霍青!不過為保萬無一失,霍青仍不可留。”
華九輕笑道。
二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剛剛“重生”的薑燕兒耳力極佳,卻是聽見了全部。
此時,扭頭望過來一眼,道:“霍青?我記得這個名字但他是誰?”
她呆呆地望著華九與吳恨,幾秒鐘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你了,你是吳叔?是你把我帶到這個地方的但我原來是在哪裡呢?”
吳恨一聽薑燕兒記起了自己,向前幾步大喜道:“參見主上,屬下正是吳恨。”
薑燕兒眼神迷離,似在極力回憶,“我記得你,但你們口中的霍青是誰?”
吳恨張嘴欲言,正要回話。
華九卻搶先道:“由卑職來給主上解釋吧。”
在薑燕兒這位主上麵前,縱然是鬼醫聖手也得自稱“卑職”。
薑燕兒卻道:“你又是誰?”
華九這才跪地道:“雍王座下客卿,鬼醫華九參見主上,恭迎主上涅槃重生。大周榮光可複,李氏江山有望。”
見此,周圍的侍女也都跪下來參拜。
這樣的陣仗,對於記憶還未恢複的薑燕兒來說,顯然有些震驚,忙道:“什麼雍王、主上?你們在說什麼?吳叔,這是”
吳恨這一回並不敢貿然說話,而是先看了華九一眼。
華九不予理會,自顧說道:“回稟主上,個中緣由。卑職最為清楚,讓卑職說吧。”
說完,在接下來長達十分鐘的時間裡。
華九長話短說,將薑燕兒此前的來曆身世與這幾個月以來的遭遇,都簡潔說了一遍。
不得不說的一點是,玄影衛既然能查到薑燕兒的身份,背後自然是已經將她的養父家庭給摸了個透,甚至比薑燕兒自己都更為了解。
不過,微妙的是,在說到龍虎山這個階段時,華九添加了一些自己想要的“情節”。
薑燕兒聽後,臉色變得肅然,抬手道:“把我扶起來。”
身邊阿奴和幾名侍女,當即聯手將她扶坐起來。
坐定之後,她看向華九,正色道:“所以說你們想推舉我為皇帝?而我是先文帝一脈的後裔,正統皇室的繼承人?”
華九點頭:“正是。”
“母親在被追殺途中生下我後,便去世了。我被一名侍衛拚死護送離開,後來侍衛為引開追兵,將我留在薑家村的一戶人家門外?”
“是!那名侍衛後來被殺身亡,主上便從此流落民間,直至被我們尋回。”
“幾年前,薑家村被山賊所毀,我被那個叫霍青的山賊綁到了山上?他是殺害我養父母一家的凶手?”
“正是!”
說到這裡,薑燕兒的臉上浮起一抹寒霜,重塑筋骨之後,似乎連性情也有所變化,冷聲道:“薑家人既撫養我成人,便恩同再造,他們的仇必須報。霍青此賊何在?”
華九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此賊狂妄,一路而來,還數次欲殺主上,簡直罪大惡極!他此刻便在城中,卑職懇求主上下令,讓卑職親手取來其頭顱。”
薑燕兒幾乎沒有思考,就答應道:“準了。不僅要取其頭顱,更要滅其山寨,以告慰薑家死去亡魂之靈。”
華九大喜,正要謝恩。
忽見薑燕兒臉色一變,猛然抱住腦袋痛苦不已,剛想走過去查看。
卻又見薑燕兒及時出手阻攔,“無妨,我沒事。隻是忽然記起了我還有個二兄在冀州鳳陽去把我二兄接來,重新厚葬薑家之人。另外,這個霍青我要親自殺!有些事他必須要付出代價了”
說這句話的同時,大嫂想起了在山寨上的一幕。
那個叫霍青的惡賊,不僅要了她,還逼迫她給他搓背,燒洗澡水?
哼!我不,本宮不,應該叫“朕”才對!
朕要將他大切八塊!
薑燕兒狠狠想到。
與此同時。
正帶著屠傾城與老六步入將軍府的霍青,走著走著突然打了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從懷中掏出一張手絹正要擦拭時,卻驀然發現這是某人親手縫製的“定情信物”,便又收了起來。
腦中卻浮現出一個可愛身影,心中暗道了一句:也不知我家小蘿莉現在在乾嘛,是想我了嗎?一彆數月,倒是想她了。要是她能在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