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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蒼天有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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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無所事事的老年人歎息一陣,感慨一番,漸漸地,話題轉移到了其他人的家長裡短,就這樣,日頭一點點西斜,他們無聊地卻又是有滋有味地熬著人生的看不見未來的倒計時時光。

譚美麗又一次很生硬地擠進瞿冒聖的夢境之中。為了防止譚美麗的不期而至,瞿冒聖已經養成了開燈睡覺的習慣。這一回,瞿冒聖克製著沒讓自己驚醒過來,而是有些鎮定,他感覺自己分明站了起來,還朝前走動,想看看譚美麗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了,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去,他都想問問譚美麗為什麼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待他,為什麼不可以在冥界安心等他,為什麼要那樣急不可耐地叫他前去陪伴她。他離譚美麗越來越近了,馬上就要觸手可及了,可是,仰躺著的譚美麗竟然飄動起來,不高不低地飄動著,緩緩地飄動著;他昏了頭,趕緊朝前追去,想追上譚美麗問個究竟。可是忽然間,瞿冒聖的腳下打了個踉蹌,被一個小床頭凳絆倒了。他一下子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被逸出的神兒帶了出來,在跟著神兒走動呢,在追著譚美麗呢。他就那麼趴在地上,半晌未動,等到他想起身重回床上時,卻發現,自己很難移動,簡直動不了了。

直到此時,瞿冒聖仍舊沒有生出任何的警惕之心,更沒有發覺他已經有了新的強大的敵人。既然動不了,那就暫時不動,就那麼匍匐在地一會兒,歇一歇,就會好起來的,他半清醒半迷糊地想。可是忽然間,一陣耳鳴和腦鳴同時襲來,這耳鳴和腦鳴倒是一下子把他擊醒過來,長年患有高血壓的他猛地意識到,他的身體大約發生了什麼。他吃力地歪著禿頭,看向衣櫃上貼地而立的鏡子,雖已老眼昏花,但還是看到了,他的嘴巴是歪斜的,他動了動嘴,感覺到了它的不太靈便。

幸好,他離床頭櫃並不遠,床頭櫃上有座機電話呢,差不多伸手可及。他想不明白,剛才他像是在夢裡又像是在現實裡走了那麼遠,卻竟然不過是在床邊。

電話看似伸手可及,可是對於此時的瞿冒聖來說卻極為艱難。他分明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現在還在人世,但是靈魂隻有一半兒與身體同在,另一半兒正在被無常拉往冥界。他明白了,他必須拚命掙紮,否則他一整個兒皆會去往冥界。求生的本能是那麼強烈,強烈到使他迸發出來的意誌竟然可以拖著他的失去靈活度的肉身朝前挪動了幾十公分,竟還用左手奮力支撐了一下身體,同時右手去拿話筒,可是沒有拿住,反是把話機帶下摔到麵前。就是這一帶一摔,給他的已經變得遲鈍的頭腦注入希望,也讓他覺得他不該死。他右手握住話筒,並費勁地按響了1、2、0這三個數字。啊,120有了問話,那溫柔的女聲像是從天界傳來,令跌落懸崖的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草繩。他開口說話了,可是舌頭卻不靈便地打著卷兒,發出老母猴怪怪的發情聲,無法準確傳達他心裡想表述的意思。好在120裡的女人很有經驗,問了他是在哪裡。他發狠地想咬牙說出所在小區,可是卻無法無力咬牙,嘴裡像塞著塊咽不下吐不出的肉塊兒,於是發出囫圇吞棗的聲音,嗚嚕出了七、八個字。他聽到120裡的女人掛斷了電話,還聽到了幾聲“嘟嘟嘟”的忙音,接著便懷著希望與絕望摻半的心情撲在電話上,等待著,他不知會等來救命的天使還是索命的厲鬼。

這個時候,瞿冒聖竟然沒有一點點害怕,臉上布滿聽天由命的垂死表情。

沒過多久,瞿冒聖聽到了120急救車尖厲而急促的喇叭聲進入小區裡;緊接著,入戶門上響起“咚咚咚”的擂門聲。

瞿冒聖聽在耳中,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他多麼想發出大喊大叫的聲音,哪怕大哭幾聲也好啊,可是,他的嘴巴隻是動著動著,發出低沉的“啊啊”聲,涎水流下來。

救命的天使就在門外,可是瞿冒聖卻感到死神在向他一步步逼近,很奇怪的,他的眼前還浮現出了譚美麗的麵孔,譚美麗大張著黑洞洞的嘴巴,大睜著灰白的無光的眼睛。

與醫護人員一同來到瞿冒聖家門前的還有小區的值班老門衛,深夜裡的聲響還驚動了與瞿冒聖同住一個單元的某些住戶,有人也來到了瞿冒聖家門前,他們都在一個勁地叫喊:“老瞿——,老瞿——”或者是叫:“瞿老師——,瞿老師——”

可是裡麵一無回應。

不會是有人惡作劇吧?可是前來救護的醫護人員說120告訴他們的就是這個住址並且120接到的就是那個求助電話,有本小區的個彆住戶知道瞿冒聖家的電話,說沒錯兒,老瞿總不會開這種低級玩笑吧?又有人說,老瞿變得神神叨叨的,說不定就是在亂開玩笑呢。

好在醫護人員沒有轉身離去,也沒有灰心;好在瞿冒聖家住的是一樓,雖然寢室客廳的窗戶外皆安裝了防盜的鋼筋護欄,但還是有人發現,衛生間上的一個小窗上沒有安裝防護欄,於是便有人破窗而入,發現了癱倒在地口裡吐著白沫的瞿冒聖,瞿冒聖竟還能吃力地抬起一隻手臂,徒勞地做了個抓撈的手勢。破窗而入瞿冒聖家的人從裡麵打開了瞿冒聖家的入戶門,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將瞿冒聖抬上急救車,尖厲地呼嘯著疾速朝醫院駛去……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這話用在瞿冒聖身上卻不夠貼切了。近兩個月後,瞿冒聖雖病愈出院,保住了一條缺少生機缺少活力的苟延殘喘的生命,卻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半身不遂,鎮日坐在輪椅上,腦袋半歪著欲倒不倒,嘴巴時時地張開著,像在對他人進行政治思想教育,嘴角發白,長長的涎水長流不止,一雙豆莢眼變成了死魚眼,但間或一輪,卻會發出逼人的匕首般的寒光,令見者不寒而栗。而就是這種幾乎可以殺人的靈光一現的眼神兒,向人們說明著瞿冒聖曾有過的不凡經曆,說明著他曾經的人上人身份,說明著他不同於一般人的內心世界。

瞿冒聖終於真真切切不折不扣成了個殘疾人,他通過弄虛作假辦理的具有軍功章性質的殘疾證終於與他的殘疾身心名實相符互為印證合二為一,他冒領了幾十年的高昂的殘疾人扶助金也終於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當然了,雖是冒領,但幾十年來他都是光明正大領取的,他的具有軍功章性質的殘疾證可是蓋了鋼印且蓋了大紅公章的,是任何人也無力推翻的。

儘管老境淒涼,但瞿冒聖卻不是老無所依的,他所在的街道社區及他曾經供職的煤城大學都沒有拋棄他,更沒有對他置之不管,他們通過協商後,將生活不能自理的瞿冒聖送入了一家軟硬件設施都不錯的敬老院。瞿冒聖有著可觀的經濟收入,加之煤城大學出於對瞿冒聖的人道關懷,一次性地給了瞿冒聖一些金錢上的補助,這筆補助直接劃撥到敬老院的帳戶上。何況,煤城市民政部門還跟敬老院說過,雖然瞿冒聖有些晚節不保,但究竟曾經是個有功之臣,是個為社會做出過貢獻的人,務必照顧好他。因此,瞿冒聖在敬老院裡,享受著絕大多數老人們享受不到的待遇,院長、副院長、醫療保健人員、廚師及護工等等都對瞿冒聖高看一眼。瞿冒聖殘而不傻,當他不滿時,會對著敬老院裡照護他的人,將那雙死魚眼輪上一下,匕首般的寒光便放了出來,讓人必生畏懼,趕緊朝他陪出笑臉。

疾病令痊愈後的瞿冒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他喪失了一些記憶,而另一些記憶卻更為牢固地粘在他的腦溝上,當清醒時便會翻騰出來,隻不過,他的嘴巴無法利索地向他人述說了,隻能流著口水向他人迸出幾句。由於幾十年如一日地手握健身球不停地旋轉,倒是使得他的手的功能還絕大部分地保留了下來。瞿冒聖坐在輪椅上,在陽光下或樹蔭地裡,當他清醒時,他不用照護人員的推動,可以用兩隻肥厚的大手轉動兩個車輪,輪椅便如他所願地朝前而去,照護他的人一溜小跑幾乎追趕不上呢。

然而,在漫長的時光麵前,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是輸家,無論何等高尚的理想都可能會貶值為臭大糞,無論何樣的承諾都會變成信口雌黃。敬老院也是個小社會,是個集結了各種老人的奇葩至極的小社會。在敬老院裡,有些服務人員是永遠喂不飽的。由於瞿冒聖在敬老院裡孤身一人,沒有什麼人來看望他,原來對他的那份儘心儘力便隨著時光的推移而漸漸懈怠下來;在那些人的眼裡,還是更為看重、也惹不起那類經常得到強勢子女來敬老院轉一轉看一看關心一番的老人的。

瞿冒聖的境況愈加淒涼起來,身上生了虱子和蟣子,生了蛆蟲,還長了褥瘡;因了排泄汙物經常給照護他的人帶去麻煩和辛苦,有時,他還會遭受某個人的打罵。這時候,倘在他清醒之時,他的眼裡會發出恨恨的光,仿佛故意懲罰打罵他的人,身上剛剛擦洗過不堪入目之處,他卻刻意似地不失時機地又將汙物排了出來。

照護他的人聞到了臭氣,氣不打一處來,憤怒地罵道:“你個老不死的!你怎麼還不死喲——”可是再一想,瞿冒聖若是很快死了,敬老院裡又會少去好豐厚的一筆進項呢,便閉了嘴,將更惡毒的詈罵憋在了肚子裡。

明明已經油枯燈儘,明明已經風燭殘年,可是瞿冒聖卻顯出了極強的生命力,越是有人詛咒他死去,他偏偏不死,似乎專門以此折磨他人,還似乎專門以此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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