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彆人的故事。”夢獨說。
夕陽紅說:“如果說出彆人的故事,能夠排解自己的糟糕心情,這也沒什麼不好吧?”
這兩句對話,令夢獨忽然想起著名作家王安憶的小說《叔叔的故事》的開篇,於是,他不由地想道:“也好,我終於要來講一個故事了。”
夢獨說:“故事很長很長,你需要有耐心才能看完。”
“我會持之以恒的。”夕陽紅鼓勵夢獨。
夢獨說:
“我發現,成年人的悲劇,特彆是婚姻悲劇或婚約悲劇,那些悲劇根本不是乍然間發生的,它不僅僅關乎主人公的成年,還關乎他或她的少年、童年以及所出生成長的環境,這個環境包括與主人公發生關係的許多許多人,還關乎主人公的天性及後天養成,總之,如果挖掘悲劇的成因,太多太多。但是,我想聲明,我講的並不是一樁婚約的故事,婚約隻不過是整個故事的一部分,不能把婚約與整個故事割裂開來。”
“好,隨便你怎麼講。你怎麼講,我就怎麼聽,我洗耳恭聽。哦,對了,我聽不到,我認真看,好吧?”
夢獨說:
“圍繞著這個真實的故事,有很多個主要人物,但是中心人物隻有一個,他,是個男性,一個奇人,怪人,與眾不同的人,連他的出生也是那麼的與眾不同,他的出生伴隨著一個又一個靈異現象的發生。好,現在,故事可以開始了,就讓我從他的出生講起吧。”
夕陽紅靜靜地等待著。
好在,他們的對話沒有影響他人,有興趣的人不過是瞄一眼看看,無興趣的人則是看也不看,有許多人正在發聲呢。當然了,他們同樣不過是對有些發聲瞄一眼對有些發聲看都不看。其實,有些發聲對於網友們來說,可說是互相啟發。由於群主是限定了人數的,所以,儘管群裡很熱鬨,但並不嘈雜紛亂,雖有爭議,卻鮮見吵架。
夢獨將一隻u盤插入電腦,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文檔。這個文檔是他以第三人稱來講述的故事,其實,不過是講了一小部分。他想過,如果把這個未完成的並且仍在繼續著的故事發到聊天群裡,這些經過各種人生創傷的聊友們會作何反應?但他又想起他曾跟葉曉晨說過的關於祥林嫂的話,人們對待看得見的人物和看不見的人物常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夢獨沒有馬上將他所講的故事的前幾個段落複製、粘貼而後發送。他還在顧慮,要不要發送出去,一旦發送出去,哪怕撤回,這麼大的群,也定有人及時或截圖或拍照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於是,他又對夕陽紅說:
“我總不能寫一句話發一句話,所以,我需要時間。大約兩小時之後,我才能把他的靈異出生寫出來,然後發出去。你不必苦等。”
夕陽紅馬上回複:“我願意等。你彆著急,慢慢寫。”
“好吧。”夢獨回道,他覺得自己又有了回旋的餘地。
夢獨重新閱讀並修改文檔,斟酌著字句,儘量讓故事顯得客觀冷靜,儘量不挾帶他的個人情感。
又經過了較長時間的舉棋不定,兩個多小時過後,依然不想暴露真我的夢獨想,反正這裡是虛擬空間,再說他可以隨時抽身退出,於是,他橫下心來,決定將幾個反複修改後的段落發送出去。他還想,哪怕真的不發送,也不能讓夕陽紅苦苦等著,雖然是在虛擬空間裡,也要尊重他人,也要遵守信用,退一步講,就是不發送,也得告訴夕陽紅並表示歉意。
夢獨幾乎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他輕輕抖動的右手終於撳動了鼠標,好幾大段文字赫然躍到了聊天框裡,看上去占據著聊天框的所有空間,又突兀又顯眼。
也許是由於夢獨的長長的幾大段文字引起了聊友們的注目,一時間,無人發聲,大約都在閱讀夢獨的發聲。夢獨本想悄悄下線,但覺得不妥,便又發送了短短一行字:“臨時有事兒,我先下線了。”然後,退了出來。他知道,如果他不主動下線,聊友們肯定會向他問出許多問題,便想,如果他們讀後有感想,那就讓他們自己來討論吧。
一連好幾天,夢獨沒有進入聊天群內,一直到下一個“大型聊天會”開始的那天,他才早早打開電腦,登陸帳號,進入群內。他發現有好多人為他點讚,但是卻幾乎沒有人發聲評論,其中很靠頂端的是夕陽紅的一句話:“故事剛剛開始,不便評論。”興許是受了這句話的影響,下麵有很多人跟帖,說的是同樣一句話。後麵,夕陽紅又加了一句話:好故事,講下去,講下去。於是,下麵有不少人跟著夕陽紅催促:好看,講下去,講下去。
於是,夢獨將第二個章節發送了上去,緊接著,他便悄悄退出在線狀態。
夢獨將故事一章一章地發了上去,雖然他力避站在中心人物的角度上去講述故事,但網友們還是不知不覺將自己代入進去;為了客觀,夢獨在涉及到他人時,也較多地運用了“據說”和“聽說”,作為作者的他,沒有把自己當成全知全能的上帝。
聊友們被故事吸引著,儘管夕陽紅仍然說“故事未完,不便評論”,但還是有了不少評論,還有了爭鳴,有的網友之間起了友好的論戰,論戰即將結束時,都沒忘記對夢獨進行催更。
夢獨的故事終於講到了婚約,網友們一致呼籲:不要答應,不要答應這樁婚約。可是,故事卻很是虐心,中心人物被關進了婚約的牢籠。為了掙脫牢籠,他開始了艱難的個人奮鬥,但是奮鬥的成果也成了製約他的一部分,幾乎相當於是在作繭自縛。當他無奈之下回歸家鄉之後,卻有那麼多人要聯手擒獲他,把他押上道德的審判台,他不得不背負罵名前往一個又一個遠方。
故事發送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了,因為接下來的故事,夢獨還沒有寫出來。儘管不斷有人催更,但夢獨還是一再解釋說:暫時無法更新,敬請原諒。
夕陽紅說:“既然他一直向往遠方,也許,故事的不幸發展不是正合了他從小就有的願望嗎?”
夢獨說道:“不,不,遠方和遠方不一樣,有自由地飛向遠方,有頭戴黑鍋被逼無奈流落遠方,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遠方,我的主人公不應當是後者。如果不砸爛頭上的黑鍋,那樣的遠方不是浪漫而是殘忍!”
“我明白了。”夕陽紅說。
夢獨說:“你不一定明白了。我覺得,連我自己也未必想明白了。”
夕陽紅說:“這是一個殘酷的卻不乏美好的故事。”
“美好在哪裡?”
“美好在,男主人公,也就是你所說的中心人物,無論他處在何種境遇,他一直懷抱理想,姑且不論他的理想是對的還是錯的,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看法。何況他一直那麼單純。”
“謝謝你這麼理解。”
夕陽紅忽然在群裡發出一個問題:“大家能否想一想,如果你是這個陷入婚約裡的男人,你會怎麼做?”緊接著,他加問一句,“你接下來會如何做?”
夢獨說:“那好,你們隨便聊吧各抒己見吧,我一並表示感謝。我剛剛接到了一個電話,需要去一個病患家看看,他說他腰痛得起不了床。我下線了。拜拜。”
“保重。拜拜。”許多人對夢獨說。
夢獨是第二天重新上線的,雖然還遠未到“大型聊天會”的日期,但他想看看夕陽紅發出那個提問後,網友們會如何作答。一上線,他便看到了,夕陽紅拋出那個問題後,網友們的討論十分熱烈,答案也是五花八門。有的說“堅決不能娶這樣的女人為妻”,有的說“可以假意答應這個女人,與她重續前緣,然後把這個女人朝死裡折騰”,還有的說“真想不到,文明輸給了野蠻”,也有的說“在有些狗人眼裡,誰能鬨誰有理”……一個個答案,看上去都在點子上,但其實一個也用不上,雖然網友們幾乎無一例外地站在了夢獨筆下的中心人物的角度上。但由於他們都沒有感同身受,若苛求他們設身處地地理解這個中心人物,是不太現實的。夢獨想,一個人,想得到他人的真正理解,其實是一件難事。
夢獨特彆注意到,夕陽紅的答案卻與他人大相徑庭,頗有新意也頗有深意,令他的心加速動了幾下。夕陽紅說:
“我覺得主人公由於不夠成熟和強大而無奈逃跑是對的,否則在那個環境裡弄不好會精神崩潰,逃離之後可以選擇蟄伏,在蟄伏中變得強大;但是不能一味地蟄伏下去,否則就是害怕,就是逃避,人生無多,你能逃多久?雖然他無法改變彆人的認知,何況那麼多人的認知是主流,但當他變得強大後應當勇於揭開真相,他沒有權力沒有理由將真相一直隱瞞下去……………………………………………………………………………………………………………………………………”夕陽紅沒有把話說完,他特意用了一連串又一連串的省略號來代替他想表達但興許是自認為表達不準確的話語。
看著夕陽紅的明確了一半但還有一半不明確的答案,夢獨又一次地想,這個夕陽紅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呢?他早經感覺到,夕陽紅並不是一位耄耋老人,而是一個熱血澎湃的年輕人;並且,他還感覺到了夕陽紅對他的較多的特彆的關注。夢獨從不主動申請加彆人為好友,但這一回,他卻一反常態,決定點擊夕陽紅,進入夕陽紅的空間,而後申請加為好友。
說來好笑,夢獨使用這一款聊天軟件,還是在葉曉晨千推薦萬推薦的情形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注冊的,雖然他掌握的電腦技術突飛猛進,但是好友卻少得出奇,很長的一個時期裡隻有葉曉晨一個人,再後來,是樊主編,是老離男肖沉,是夢曉推拿店裡的幾位員工,還有離男沙龍裡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說上幾句話的離男們,且都是彆人申請加他為好友;時至今日,他的好友總數仍然沒有破十,止步不前地停留在個位數。倘不明所以的人看了,定會以為,他是個孤僻、內向、內心灰暗而陰冷的毫無上進心的人,否則社交麵怎會如此的狹窄,人際關係怎會如此的單調?然而此時,夢獨終於破天荒了,他打開了夕陽紅的空間,鼠標在“添加好友”上略停片刻後,果斷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