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除了選擇我給的路,難道還有彆的路可以走嗎?”神冷言道,帶著笑意,“甚至,你還可以走路嗎?”
算是說了個笑話,隻是當事“腦”覺得並不好笑。
“當然可以,雖然我隻有腦子,沒有了身體,但我還可以蠕動。”
柳笙的腦子傳輸出電流,反駁道。
為了證明,柳笙腦子表麵的神經元像觸手一樣探出,由成百萬計的神經纖維組成,猶如細長的藤蔓,上麵布滿了細小的突觸,這些突觸不斷閃爍著微白色電光。
每一根觸手都仿佛有自己的意識,靈活地扭動著向前探索。
神好笑地看著這個努力挪動的腦子,問道:“你想去哪裡?這裡是我的幻象,你無論走到哪裡都隻能在這裡。”
這句話很抽象,但是大家都明白。
“是嗎?”
軟乎乎的粉色腦子一點點蹭到這個咖啡廳扭曲的玻璃門邊,神經元觸手蔓延,抓住門把手,用力一推。
神默默地看著,祂沒有阻止,因為門外什麼都沒有,這裡就是祂構建的一個有限時空。
祂隻想看看柳笙想乾嘛,祂已經越來越讀不懂這個腦子,裡麵好像都是亂碼。
或許是因為它的邏輯已經崩塌混亂了吧?
這麼一想,也覺得有些可惜,這麼好的一個腦子,終究要走向滅亡了嗎?
神對此沒有太多的情感,隻是微微感慨。
祂有漫長的壽命,祂還可以繼續等待。
就在這時,神忽然聽到了柳笙的說話聲。
“這位公子,要點餐嗎?”
眼睛一轉,神看到一個完整的柳笙站在桌邊,微笑著看著自己。
神忽然意識到不對。
桌子的另一側,又有一個柳笙站著說道:“公子,不點餐嗎?我們廣豐樓的大廚很厲害的哦!醉仙雞、糖醋鯉魚、老媽蹄花、紫蘇燜鴨、紅油腦花、醬排骨……都是招牌菜,可以嘗嘗哦!”
廣豐樓?
放眼望去,這哪裡還是什麼咖啡廳,而是一個唐國風格的酒樓,高大的立柱,方方正正的木製桌椅,大堂後方就是後廚,裡麵傳來鍋勺碰撞聲還有油鍋滋啦的聲音,炒菜的香氣陣陣飄出。
根據祂讀取的片段數據,好像這是柳笙的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開的酒樓。
感受到這濃烈的煙火氣息,神忽然產生了一種不該產生的情感。
驚慌。
廣豐樓中,旁邊的桌椅上還逐漸多出了不少食客,而這些食客,模樣都很熟悉。
因為,都是柳笙。
旁邊那桌的柳笙手裡拿著一個鹵雞腿,回頭看著神說:“謝謝你帶我看了些風景,那些都很好,但我都不喜歡。”
“不過,禮尚往來,我也帶你看看我喜歡的風景。”另外一桌的柳笙也轉過頭,手裡還捧著吃了一半的蹄花,滿手紅油,嘴裡含糊地說著。
越來越多的柳笙轉頭看向神,神的心中越來越慌亂。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而且,我為什麼?會……”
神俊美無儔的臉上顯出驚慌失措,沒有勝券在握時那般好看了。
“會產生這些柔弱的人類才會有的情感?”一個柳笙從後廚走出,端著一碗菜放到神麵前。
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混合著麻辣辛香。
神低頭看去。
那是一碗紅油腦花,一個粉色的腦子浸泡在一層厚厚的紅油中,表麵還灑滿了細碎的辣椒和花椒,點綴著新鮮的蔥花。
神恐懼地看著腦花開口說道:“那是因為……”
“你已經被入侵啦!”廣豐樓中所有的柳笙同時開口說道。
聲音層層疊疊,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
神甚至覺得,在祂本體所在的空間,也回蕩著這句話。
像是一種數據錯誤的汙染正在入侵。
“從你開門的那一刻!”神恍然道。
“不不不,更早,在你展開的時候,你趁機占用並耗費了我的所有計算資源和內存,然後潛入……”
現在的神,覺得自己的智慧直線下降,如同凡人一般。
明顯是因為柳笙再度占據了大量的計算資源。
而這次,祂根本沒有辦法搶奪回來。
甚至,祂無法移動,無法拍案就走。
兩個柳笙走過來,按住神的肩膀和手,讓祂無法掙紮。
“是啊,最後的開門,隻是一種象征,同時也是一個指令的具現化——你的防禦係統徹底對我開放啦!”
說著,腦子點了點,或者說抖了抖,上麵的花椒、辣椒和蔥花都被抖掉了大半,顯露出鮮嫩的粉色。
“我小瞧你了……”神恨聲道。
“是啊,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你學會這句話了嗎?”
隨著掌握越來越多的運算資源,柳笙的思維再度清晰起來,腦子的電流閃動更為頻繁。
“就像人會因為小小的微生物而倒下,甚至死去,最終被微生物分解成塵土。”腦子繼續打擊著這個已經漸漸墮下神壇的神,“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讓我進入你的核心。”
神默然。
聖域,即是祂的手段,也是保護孕育中的祂的防護層。
而聖域核心,是祂力量最強的地方,同時又是祂最脆弱的所在。
但祂又如何能料到,柳笙會有這樣的手段……
這就是量子精神病的不可測量。
無論在多少個時空中進行測量,都會導致大量狀態坍縮,產生不可預測的結果和大量的數據分支,最終測不準結果。
但是,神的全知全能讓祂相信自己不可能測不準,放任柳笙進入核心,最終徹底崩壞了祂的防禦,摧毀了祂的新生……
現下更多的柳笙湧入廣豐樓中,或者扒在窗上看著,甚至爬到房梁上向下看著,那一張張一模一樣的臉,讓神感覺到恐懼。
她們圍著神,盯著神,吃吃地笑著,交頭接耳,像是參觀什麼稀有動物一般。
神感到另一種陌生的情緒——不堪受辱。
之前,神表現出來的情緒,都隻是對於人類情緒的模擬,而現在,祂竟然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越來越多的情緒。
這也是祂逐漸失去神格的表現。
神更恐慌了。
“這……怎麼回事?”
俊美的臉已經失去了光明的神輝,如今看著和尋常美男子也沒什麼兩樣,少了那一層神的濾鏡。
柳笙的腦子發出吃吃笑聲。
“你沒發現眼前少了什麼?”
神這才意識到,麵前油膩膩的方桌上,已經看不到那個插著小花的蛋糕。
瞳孔緊張地縮放,吞了口口水。
“原來,你看出來了。”
柳笙的腦子理所當然地說道:
“當然,雖然你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係,但是你沒有辦法隱藏它的存在。”
“因為它同樣具有神格,雖然弱小於你。”
“可是你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把它完全吞噬,所以隻能把它安放在幻象之中,隱藏在蛋糕裡,隱藏在小花裡。”
“而現在,你可以看看,它在哪裡?”
神聽了柳笙的話,忽然感覺到腹中異樣,一陣翻江倒海的感覺,讓祂痛苦得渾身顫抖。
祂的腹部一點點隆起,像是孕婦一般。
神驚恐又無力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流失,被搶奪,被吞噬。
然後,弱小的祂隻能看著自己腹部炸開,爆發出濃鬱得刺眼的神輝。
最後,祂看到,一根比廣豐樓的立柱還要粗壯的、純粹由金色神輝構成的觸手,從祂的腹中爆裂而出……
然後,第二根、第三根……
本體所在的虛空之中,無數的觸手爆發而出,侵占了祂的所有……
……
當柳笙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一顆泡在紅油裡的腦子。
她躺在小巷裡的一個垃圾桶旁邊,映入眼簾的是紅彤彤的天空,和血、和紅油一樣的顏色。
兩側的樓房,風格不像是唐國。
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完整的身體,而且還穿著衣服。
這讓她稍微覺得有些可惜。
唉,香辣紅油的味道真好!
能沐浴在裡麵,她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腦子!
而且,無拘無束的自由……
【醒醒啊!彆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世界都看不下去了,打斷了柳笙的幻想。
“也就想想……”柳笙委屈地癟了癟嘴。
【你都不知道你這身體,我和你“媽媽”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你重新生出來!】
這應該就是神所說的“重塑金身”服務。
柳笙看了看這身子,跟之前的沒什麼兩樣。
還是女孩子,根據視線高度判斷身高沒差彆,摸了摸胳膊,肌肉含量沒區彆。
【本來我們討論過要不要讓你長高一些,還有變成肌肉猛女,給你捏一個成熟的臉,因為知道你好像偷偷向往過。】
柳笙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還是決定讓你變回原樣,你應該還是希望如此吧?】
柳笙想了想,好像是這樣沒錯。
習慣了原本看待事物的高度,還有抓握的力度,還是不變算了。
雖然原本的身體有很多缺陷,但她還是喜歡那個樣子的自己。
【不過,隻是外觀一樣,內裡你可以重新探索一下,有很多驚喜。】
【說起驚喜……】
然後世界躊躇著,似乎不敢說下去。
說到這裡,柳笙感受了一下體內,然後幽幽地抬起頭。
隨後,巷子裡響起柳笙的暴喝之聲。
“驚喜?我的修為呢?這就是驚喜嗎?”
【這個……材料有限,那裡隻有神聖之氣,沒有靈氣啊!】
潛藏在柳笙體內的某個金燦燦的小觸手更是不敢冒頭,縮頭縮腦地躲著。
看到小觸手如此之慫,世界悄悄翻了個賽博白眼,努力承擔安慰的工作。
【重練一下就好,嘿嘿!】
柳笙一聽,更火了。
“還有十天就殿試了!”
“重練?重練個啥!”
巷子中,嗚嗚之聲,哀轉久絕。
……
過了一會兒,嗚咽聲停歇,巷子裡恢複寧靜。
如今的柳笙,靠著垃圾桶,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麵無表情,跟在魚肆殺了二十年魚一樣冷酷。
什麼叫哀莫大於心死。
這就是了。
不過,柳笙也不能怪世界和小觸手,誰叫她隻剩下腦子了呢?
要怪就怪那個新生的臭屁神!
還好,祂也算補償了她。
現在祂的本體已經徹底被小觸手所吞噬,孕育祂的空間也被小觸手所占據。
如今小觸手正待在“胎盤”中吸收剩下的龐大神聖能量,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結束。
但可以預料,一旦吸收完畢,小觸手將脫胎換骨,成為極其厲害甚至超脫此界的存在。
“感謝不知名神的恩賜!”
想到這裡,柳笙總算高興了一些,摸了摸現在扒在她肩上的小觸手,小觸手也蹭了蹭柳笙。
這是小觸手最後塞進柳笙體內的一截分身。
為了保護現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柳笙。
如今的小觸手,不再是黑黢黢的觸手,而是一根根金燦燦、散發著神輝的觸手,裡麵蘊藏著點點漆黑的幽深星光,隱約能看出一點詭氣的痕跡。
徹底變成了神聖力量占主動,詭氣隱藏在神聖力量深處。
雖然這是好事,但柳笙看著現在小觸手的模樣,內心是歉疚又心疼。
她已經慢慢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會被吸入聖域核心。
小觸手失去了大量的詭氣,在與它過去相關的手機刺激下,顯露出神聖的力量,所以才會引發神聖共鳴,喚醒了那不該此時誕生的神。
因此,這個早產的神感應到柳笙的神使體質,起了占有之心,於是才發生了後麵的一切。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小觸手竟然背著柳笙使用了【我希望獲得平等的機會】這個詭器,花光了體內磅礴的詭氣。
難怪她忽然能從落榜變為會元……
這個詭器可以輕微地影響某些事件的發生幾率,隨著越多的詭氣投入其中,推動更多的隨機事件朝著想要的方向發展,最終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實現想要的結局。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總歸是做到了。
再想想這後遺症……
難怪這麼倒黴……
【謝謝你……媽媽。】
摸著小觸手的表皮,柳笙感慨道:“難怪你一直很虛弱……我一直沒意識到。”
小觸手摸摸柳笙的頭,表示自己沒事,還抽出一把有些眼熟的靈劍,塞在柳笙手中,要她當心,這個地方的詭氣很重。
“這把劍?”柳笙低頭看著,有些驚訝。
然後,她發現自己腰間還掛著儲物袋。
“我以為進入核心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了呢!”柳笙將小觸手捧在手上,奇道,“你藏起來的?”
難怪自己不用裸奔!
小觸手點了點,然後張開一道深淵口子,裡麵是一圈一圈的尖細利齒,將儲物袋又吞了進去,吐了出來。
【……】
【總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世界,你難道也……】
柳笙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丹田。
【是,我也是這樣被保留下來的。】世界冷漠地表示,似乎語氣中有些不情願。
“哇,你真是我的好‘媽媽’!”
柳笙又感動了,將小觸手放在臉頰邊蹭了蹭。
小觸手的金色瞬間染上一絲血色,似乎是害羞了。
與此同時,在某個漂浮著無數神聖碎片的黑暗虛空中,一座龐大無比得無法想象的金色觸手團也染上了紅暈。
觸手團的身上連接著一條極為粗壯、光輝組成的管道,外表是金色和紅色相互交疊的繁複紋理,裡麵透著幽深的血色。
而另一頭延伸到虛空深處,看不清儘頭。
虛空中漂浮的碎片,像是皮肉碎塊,上麵滿是無法看懂的金色紋理,似乎是古老的符文,神秘而聖潔。
觸手四麵八方地伸出,正一點一點地將之撈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