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慮得怎麼樣?”
神還在等待柳笙的答案。
山風輕拂,卷起神金色的長發,仿佛映著朝霞的綢緞一般,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柳笙看著祂手上的小花,神情恍惚地輕聲問道:“你說了那麼多,但你並沒有說過,我如果不答應會怎麼樣?”
神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連飄動的發絲都定格,像是美好動人的蜃影因為技術故障出現了一瞬間的卡殼。
但很快就恢複了。
“為什麼要問?現在的一切不美好嗎?你不想跟我永遠地在一起嗎?”
神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柳笙,但眼裡有著因為她的問題而產生的破碎心傷。
“為什麼不答?還是你也覺得,這種問題會導致一切的崩塌。”柳笙反問。
“你是個挺好的人類,我看到了你的潛力,還有你最特彆的地方……”
神的聲音極其輕柔,如同從遠處飄來一般。
“你能看得到維度,而這種天賦,億中無一。”
“看得到維度……”柳笙重複著這句話,雖然她還意識不到這象征著什麼。
“對,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真正地進入聖域核心,與神交流。”
“所以……跟我一起的那個人,現在不在聖域核心?”
柳笙終於有機會問這件掛念在心頭的事情。
她一直疑惑,又擔憂。
雖然柳笙對他還是心有芥蒂,但也知道淩複畢竟是為了她,才一起從平台飛出,如今卻不知所蹤,當然在意。
“當然。”神毫不猶豫地頜首道。
“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進入此界。雖然他也算是有神使之姿,但遠不如你,自然沒資格。”
眼神看著柳笙,流露出欣賞之色,又似乎在說,你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這真的是好事嗎?”柳笙輕笑一聲。
她確認了淩複的去向,心安稍許,然而,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依舊無處安放。
到底是什麼……
然後,她一點點將這些細節拚湊在一起,慢慢想明白了。
“你在想不該想的事情。”
神聆聽到柳笙的想法,表情冷了下來。
“什麼叫不該想的?你控製不了我的思維。”柳笙緊盯著神完美的麵龐。
“你不會想希望我做出最後一步。”
說著,晨光籠罩的神顏依然溫暖,話語中卻帶著冰冷的警告。
“能遇到一個真正可以交流的神使並不容易,根據我的族群記憶,大多數神使都隻是單方麵接受,而不是真的交流。”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就此湮滅。”
最後,神甚至露出了類似於惋惜的神情。
柳笙笑出聲,直視著神:“所以,我有選擇嗎?”
“不做神使就是死亡?”
她的神情漸漸冷卻。
“這難道不算是一種選擇嗎?”
神似乎不明白,柳笙在扭捏什麼。
能麵見神,甚至被邀請作為神使,多少人求不來的榮光。
也就是祂,因為初生,選擇不多,才願意對還這樣弱小的人類伸出橄欖枝。
但柳笙的潛力不俗,祂願意多一些耐心。
“我看你們的作品裡,也有不少為了理想、為了家國、為了情愛選擇死亡的,這不就是人類的選擇嗎?”
“但那是在活著的狀態下選擇死,而我,是要在已經死亡的狀態下進行選擇,這並不公平。”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
柳笙的話語冰冷,再沒有任何的掩飾。
神的表情,也因為柳笙毅然撕下了溫情的包裝,而終於不再溫暖和煦。
隻有冰冷的僵硬。
“沒想到被你發現了。”
神捏著手上的花,微微用力,汁液流出。
“我,究竟怎麼樣了?”
柳笙沒有表情地問道,身形逐漸不穩,出現了層層重影。
神輕輕一捏,將柳笙的重影捏在一起,搖頭歎道:“不告訴你,恐怕你不會死心,無法安然順從。”
“你的肉身被我拉入高維後,已經將近湮滅,我用神聖之力護著你的大腦,所以你才能以思維的形式存在於我的聖域中。”
“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不想讓你知道。”
神憐憫的眼神,如同看著一條猶不死心、垂死掙紮但完全忘記自己已經成了肉泥的蟲子一般。
瞬間,柳笙的思維中炸開了鍋。
【???】
【果然如此……】
【正如我所料……】
【等等,我沒有跟上,我們什麼時候死了?】
【也不算徹底死亡。】
【身子都沒了,隻剩下腦子,還不算死嗎?】
【難怪覺得少了點什麼……】
【不止一點吧!】
還有不死心的蟲子肉泥柳笙認為這是一場騙局。
【不會是騙我們吧?逼我們就範,從了她。】
卻聽世界冷靜地表示:【祂說的,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提醒我們?】
【因為,我在等待你們崩潰。】世界冷酷無情地說道。
確實,得知了此事,柳笙的精神值搖搖欲墜,瀕臨崩潰的邊緣。
然後,直接往下墜。
精神值降至零點的具現化表現就是,所有的柳笙都終於脫離軀體的桎梏,出現在這座仙氣縹緲的山峰之上。
漫山遍野,全都是柳笙。
而且越來越多。
柳笙們一臉新鮮地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然後嘰嘰喳喳地交流起來。
所有的柳笙都覺得自己是原本的柳笙。
當然,這也是合理的。
在原本的思維中,誰又能決定,誰才是真正占據主導地位的呢?
所以,也得益於此前如此友善的交流,大家都很平和地接受了現在共處於這個空間的事實,並不會出現打架鬥毆爭奪主權的行為。
是一種很友善的分裂症。
但對於這位新生的神來說,就不太友善了。
祂本就還在初生階段,神聖係統強度有限,資源和處理能力有限。
結果柳笙們展開產生的冗餘數據占用了祂大量的內存資源,甚至溢出。
而且無限增加的柳笙,交互所產生的並行數據計算量龐大,祂已經逐漸計算不來,甚至陷入了死循環。
最終,強大如神,也不得不滑向崩潰的邊緣。
“你有量子精神病……”
神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無法再計算人類遇到這種情況會露出什麼樣的神情,隻能冷著一張臉。
柳笙也不清楚為什麼神並不知道她有這種病症,但如今無限展開的她產生的重複數據正不斷衝擊著祂所建立的空間,直到地動山搖,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動。
原本仙境般的景象開始扭曲和崩塌。
漫天遍野的小花,粉色漸漸濃鬱,最終化為血一般的顏色,然後粉碎成無數色塊,成了一池黑色的模塊,漸漸漫上來,從柳笙們的腳踝一直漫上腰部。
而神仙景象一般的朝霞、雲霧都黯淡破碎,顯出幕後黑暗而無儘的虛空。
山峰一座座崩塌,分解為無數碎片,四周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黑洞所吞噬,化為烏有,隻剩下黑暗。
而神輝閃耀的神,也維持不住形態,美好的皮肉一點點融化,像是滾燙的蠟液一樣,流淌在祂的形態表麵。
那雙金光璨璨的眸子,嵌在臉部下垂的縫隙中,漠然地看著最原始的柳笙。
手上的花被捏成泥漿。
隨之,場景收束。
崩潰的進程戛然而止,柳笙發現自己再度回到一開始的咖啡廳中。
隻是周圍亂七八糟的,如同一場立體幾何的噩夢。
那些怪異的人被拆得七零八落,手腳頭顱錯位嚴重,眼睛卻依然定定地注視著柳笙。
而咖啡廳的桌子和椅子有的甚至嵌在牆上、天花板上,位置不一,形態不一。
甚至牆壁和天花板也不是嚴格按照三維立體的形態,成了多邊多角的空間,讓人無法看懂。
唯一正常的,隻有神和她之間的方寸之地。
這張小圓桌依舊,上麵還有兩個杯子和一個蛋糕。
被剜去腦袋、露出血色內裡的奶油小兔還在蛋糕上頭,但又有些不一樣,因為上麵還插了一朵蔫蔫兒的小花兒。
柳笙看著這朵小花,若有所思。
由於場景的切換,數據被重置,方才無限展開的柳笙回到折疊狀態。
柳笙也冷靜下來了。
反正隻剩下腦子了,最壞能壞到哪裡去?
大不了就做個神使。
“成為神使,你會幫我重塑金身?”
神的表情高興了一些。
此時祂已經變回初時所見的英俊模樣。
祂溫柔又真誠地解釋道:“當然,不過要符合這個低維世界的樣子,也不能太過於超模,畢竟你還是要融入其中。”
柳笙聽到這裡,嗤笑一聲。
“所以,即使如此多限製,你們還是需要一個生存於低維世界中的神使。”
“當然。”
“為什麼?明明大家都在努力飛升高維,為何在高維的你們反而需要低維的神使?”柳笙問道。
她想起唐教授,為了進入高維,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神不答話,微微上翹的嘴角耷拉下來了一點。
柳笙卻繼續說道:“我想,你又要說你不知道。”
“但,神不是全知全能的嗎?”
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過,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們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從低維世界獲取。”
“這種東西無法產生於高維。”
“那就是……信仰,對吧?”
當柳笙說出此事的時候,神的臉色陰暗無比。
說是神,到更像是詭。
“信仰,到底是什麼?你們為什麼需要?這是你們的能源?糧食?還是有什麼妙用?”
柳笙的問題,句句逼近不可言說的核心。
周圍的空間驟然黯淡變形,更為扭曲變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擰成一團。
色彩層層坍塌,再度露出後方的無儘幽深的虛空。
這一次的崩潰更快了。
“所以,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從哪裡來的?我也不知道。但總之,作為神使肯定不簡單,我要為你做很多事情吧?”
“那麼,最後我會收獲什麼?”柳笙問道。
“你會收獲我的愛。”
神嘴上說著愛,臉上卻是無情的。
“空虛的愛不值錢。”柳笙搖頭道。
“神的愛,將帶著賜福。”神說道。
“賜福?一具被虛幻填充的身軀?你們施舍下來的技能?還是降臨所謂的神國,也就是高維?”
“當然,作為我的神使,擁有無儘的壽命,強大的力量,還有進入高維的門票,難道不夠嗎?”神不再露出那種虛偽的笑容,冷漠蒼白才是祂真正的模樣。
“我從來不會相信平白無故的好意。”柳笙搖了搖頭。
“更何況,我真的能進入高維嗎?”
“你說的隻是你所做的這些飄渺虛假的仙境吧?”
神沒有否認:“當然,隻有在聖域核心中,我才能保護你,如果你真的進入了完全體的高維,你連思維都不會剩下。”
柳笙挑了挑眉,問道:“除非?”
“除非你也成為神吧。”
說完,神笑了,似乎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圍的場景還在崩塌,存在於咖啡廳與虛空之間,而眼前的神也漸漸模糊,顯露出不可直視的真實,仿佛一團模糊而巨大的神聖金光輪廓,塹伏於漆黑的虛空之下。
如同書上說的,一顆正在誕生的恒星……
柳笙模糊地想著。
她的思維已經漸漸轉不動了。
恐怕快要到時限了,自己的大腦,正在走向衰竭。
因為高負荷的數據處理,這一刻提前來臨。
“所以,你還是不願意做我的神使。”
神終於看明白了。
柳笙問了那麼多,但就是沒有鬆口。
“金色恒星”發出一聲歎息。
“你寧願用這些時間,問我那麼多不著邊際的問題,甚至是我不會回答的問題。”
“但我也獲得了答案……”柳笙輕聲說道。
神輕輕咦了一聲,似乎沒想明白。
“正如你說,思維不過是數據的交互。”柳笙虛弱地露出勝利的笑容,“所以,這裡的數據,終於被我捕捉到了。”
“如何?”神已經讀取不出柳笙的思維,因為太過於淩亂了,隻能依靠她僅存的邏輯輸出。
“感謝你給我留下了一個大腦,雖然我也不知道世界不是在我的肚子裡嗎?但可能世界長腿了吧,要不然怎麼還能存留著,不過世界還在,我就能重返世界。”
“感覺你已經瘋了。”神很冷靜地總結道。
“也許是,我的腦子好像正在消融,所以我很亂,但是我覺得,即使像雪花一樣融化,也要把你的手冰一冰。”
“你確實在說胡話。”
“落在你的手心,即使融化了,但我知道了神的手心是多少度。”
“有些咯噔了,按照你的思維來說。”
“這叫什麼?”柳笙努力從腦子深處挖出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當所有的虛幻離去,隻剩下腦子的柳笙“看”著桌上那個插著小花的蛋糕。
然後沉默地笑了。
因為腦子沒有表情。
“你在笑什麼?”神越來越看不懂這個腦子了。
“我覺得,你在逼我走一條不歸路。”
腦子表麵逐漸泛起微弱的光,這是思考中的神經元閃爍的電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