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給朝廷繳稅這個問題,原先的李雲是可以接受的。
畢竟還要在武周王朝手底下混飯吃,給東家上點份子,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江北之戰後,李雲腰杆子便硬起來了,硬起來之後,他便不是很想向朝廷交什麼稅了。
不過,這位裴璋裴六郎這一次到江南來,顯然也不是簡簡單單過來替朝廷收稅這麼簡單,在他的語氣裡,分明是告訴李雲,是那三位節度使要向江南收稅,而不是真正的朝廷要向李雲收稅。
這話,頗有些挑撥之嫌,挑撥李雲與那三位節度使之間的關係,同時,略有替那位皇帝陛下拉攏李雲的意思。
李雲想了想之後,微微側身,笑著說道:“裴公子,咱們裡麵說話,最近錢塘郡送來了一些茶葉,裴公子名門出身,應該是行家,替我品一品,下麵的人有沒有拿劣茶哄我。”
裴璋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兩個太監,李某人兩隻手攏在袖子裡,淡淡的說道:“周必,帶這兩位天使去外麵喝茶,招待好了。”
此時的周必,跟在李雲身邊,已經長了不少見識,不再像從前一樣做事情的時候總有些急急忙忙,聽到了李雲的話之後,他神色平靜的走到兩個太監麵前,微微側身道:“二位天使,請。”
兩個太監都看了看裴璋,李雲見狀,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兩個太監便再不敢說話,老老實實的跟著周必去了。
裴璋見狀,忍不住讚歎道:“府公真是威風。”
李某人兩隻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下麵,笑著說道:“裴公子請吧。”
他頭也沒有回,自顧自的走在前麵,裴璋看了看他高大的背影,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後。
先前李雲在青陽做都頭的時候,見到裴璜這些世家子,不管是在氣勢還是氣場上,都要遜色裴璜不少。
而現在,麵對眼前這位另一個裴家子,李某人的氣場,已經完全做到了碾壓的程度。
這是戰場打出來的氣勢,也是權位養出來的氣勢。
裴璋自然是遠遠及不上的。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來到了李園的正堂,李某人坐在了主位上,裴璋坐在次座,很快有下人端上來茶水,裴璋喝了一口之後,誇讚道:“好茶。”
李雲笑而不語。
這並不是什麼錢塘郡送來的茶,隻是尋常茶葉,非常一般,裴璋這種世家子弟不可能喝不出來。
而現在,這位裴家子在自己麵前,已經不得不說一些違心的話了。
李某人抿了口茶水之後,看向裴璋,問道:“那兩個宦官,是那三位大將軍的人?”
裴璋想了想,微微搖頭道:“下官也不知道,隻知道他們兩個人一路上都在盯著下官。”
李雲點了點頭,繼續問道:“裴公子與裴尚書是?”
裴璋連忙說道:“那是下官伯父。”
李雲“哦”了一聲,放下茶杯,笑著說道:“看來,你們家這一枝,是紮根在京城了。”
這個時代,每一個世家的套路,其實都大同小異。
比如說京兆杜氏,分出一枝跟著李雲。
同時,京兆杜氏還有其他的分支,在彆的地方,或者乾脆尋地方避世避禍。
裴家自然也是如此。
裴氏的郡望在河東郡,他們不可能闔族上下都鐵了心的跟隨著明顯已經日薄西山的皇帝陛下以及武周朝廷。
跟著朝廷的,也隻是裴氏的一部分。
原本李雲以為,應該是自裴器裴尚書往下的裴家人,現在見到這個裴璋,他才知道,應該是從裴尚書父親往下,也就是裴璜裴璋祖父往下這一枝的裴家人,選擇了跟朝廷綁定在一塊。
其他的裴家人,則是要撇開關係的。
這個時代,對於世家,並沒有株連一說,哪怕改朝換代了,最多也就是京城的那一枝裴家被波及,正常來說,新王朝依舊會善待重用河東裴氏。
裴璋神色微變,他抬頭看了看李雲,心中暗暗有些吃驚。
他甚至都沒有怎麼表態,隻是說了那三位節度使一兩句壞話,眼前這個年輕的軍頭,便已經很敏銳的看出了自己的政治立場!
裴璋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放下茶杯,對著李雲開口道:“李府公,下官的確是心向著朝廷,心向著陛下的,但是下官跟府公說的話,也是句句屬實。”
“下官過來的時候,上過一次大朝會,那三位大將軍都說了,江南必須要按時繳納昭定二年的錢糧,還要補上昭定元年的錢糧,否則,便要發兵來討。”
李雲看著他,啞然一笑:“那朝廷要從哪裡來討我?”
江東六州到手之後,李雲現在,已經不是很怕外部勢力了。
他的北邊,也就是江北,有淮水做防線,西邊也有趙成,陳大駐兵,東邊更直接是東海。
如果是朝廷要對他發兵,要麼強攻廬州城,從西麵破入江東道。
要麼,隻能往南繞,從江南東道的最南邊,乃至於從嶺南道,才有可能出現在李雲的南邊,從南邊進攻李雲。
那麼朝廷有沒有能力做成這兩件事呢?大概是有的。
前提是,那三位節度使真的可以精誠團結,能湊出十萬大軍來,才有可能擊穿李雲目前構築的江南防線。
還隻是有可能而已。
畢竟李雲還沒有見識過那三家藩鎮的精兵實力如何,真打起來,憑借地利全力固守,勝負還未可知。
而且…他還有火藥,守城的時候相當有用。
就現下的局勢而言,想要一鼓作氣把李雲打落塵埃,將他在江東的勢力消磨掉,隻有一個辦法最穩妥,那就是平盧軍領所有兵力南下,糾纏住李雲在江北六州的所有兵力。
同時,朝廷再派出七八萬人,分西南兩路進攻江南,才有可能將李雲所部覆滅。
而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
首先,那位平盧節度使並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乾出這種拚了命還不討好的事情,哪怕是他那個蠢兒子周昶,八成都乾不出這種事情。
再者,即便那三個節度使真的能夠精誠團結,湊出了十萬兵馬來伐江南,這十萬兵馬一動,糧草輜重就要不計其數了,這些糧草輜重誰來出?
從收了江東六州之後,李雲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重心,一度轉向內政以及塑造體製上,就是因為,目前階段的他,隻要自己不作死,便很難死的掉。
裴璋被他輕飄飄一句話,噎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半晌之後,才長歎了一口氣,起身對著李雲拱手道:“府公,那三位的的確確在朝會上說了要討伐江南雲雲,下官若是胡說,便天雷擊頂!”
李雲笑而不語。
裴璋歎了口氣,對著李雲作揖道:“府公,如今京城之中,奸臣當道,那三人自持武力,幾乎是綁架聖躬。”
“若無有忠臣義士,大周神器傾倒,隻在旦夕之間了!”
他長長作揖道:“府公,您是蘇大將軍的門人,又屢次受朝廷破格拔擢,如今府公雄據江南,正應當為朝廷出力,為國家儘忠。”
李雲啞然一笑:“說點實際的罷,我也打不過他們三個。”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現在連一家都未必打得過。”
守是一回事,攻又是一回事,目前的李雲,兵力至少還要再翻一倍,才有可能去跟那三位正麵放對。
不過可以預見的是,等李雲消化了江北六州,再把整個江南東道給吃了,然後尋機會吃下江南西道。
到那個時候,這些地盤便可以輕鬆支撐他拉起來十萬大軍。
隻不過,李某人現在才剛剛吃成了個大肚皮,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消化就是了。
“自然非是府公一家出力。”
裴璋正色道:“府公可能還不知道,各地節度使已經聯名上書,要求那三位退出關中,說不定什麼時候,各地節度使就會群起而攻之,到時候隻要使君出一份力氣。”
“便是大周的柱石之臣,將來一定千古留名!”
李雲看了看手邊剛放下沒多久的聖旨,微笑不語。
裴璋連忙說道:“府公您放心。”
“事情若成,府公至少也是國公,說不定會受封郡王!”
李雲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道:“裴公子,你還不如令兄。”
裴璋一怔,皺眉道:“府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實話實說。”
李雲神色平靜道:“裴三郎尚且知道務實,我不信他譴你不遠千裡過來,是讓你來同我說這些的。”
裴璋臉色一下子漲紅,他支支吾吾半天,然後咬牙道:“三兄讓我來跟府公說。”
“一旦局勢再生變,希望府公…支持朝廷。”
李雲笑了笑:“這才對嘛,你呀你,自作聰明。”
說完這句話,李雲臉上的笑意收斂,淡淡的說道:“到時候,我要江南節度使的名頭,”
裴璋低頭苦笑:“下官…記下了。”
“裴三郎有沒有說,關中什麼時候生變?”
裴璋搖頭道:“三兄隻是說,隻是說有機會…”
“你要是不回河東,準備再回京城的話,就去跟裴三郎說。”
“京城死幾個人,朝廷自然就亂起來了,朝廷一亂,輿論洶洶不說,政令不行,沒了用處,那三位才有可能退出京城。”
裴璋愣了:“死誰?”
“宗室。”
李雲摸著下巴,繼續說道:“或者其他一些,比較要緊的人。”
裴璋依舊不明白,他低頭想了半天,才喃喃道:“這些人,如何會…”
說到這裡,他猛地反應過來,抬頭看著李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喃喃道:“府公的意思是,讓陛下去殺宗室,再嫁禍給那三位…”
“說什麼胡話。”
李雲皺眉:“天子如何會殺宗室?”
他低頭喝茶,淡淡的補充道:“都是下麵的人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