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河西村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除了從東邊,也就是從李雲那邊衝出去的河西村村民之外,其餘的村民,或者出村投降,被州裡派來的甲士給捉了起來,或者,就是死在了這一場大火之中。
而那些被捉起來的河西村民,也是凶多吉少。
唯一的好消息是,一晚上時間,差不多有百十人從李雲這邊逃了出去,儘管這些人裡,還是會有一大部分被州裡的甲士給捉住,但是哪怕隻逃走了一小半,也是幾十條人命。
李雲看著已經成為焦土的河西村,半晌沒有說話。
他有一種無力感。
因為,昨天晚上,他已經想儘一切辦法,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
如果昨天夜裡,州裡的二百甲士沒有到,李大寨主都動了將田刺史還有曹司馬統統殺了,把局勢徹底攪混的念頭。
不過最後,理性壓過了凶性。
好在,原先的李寨主,是個灑脫的性格,他這個性格,也多少影響到了一些現在的李雲。
李雲沉默了一會兒,扭過頭去,在心裡默念。
“這個世道,多活一日也是多一日受苦,你們算是解脫了。”
“不過這事,老子一個山賊都看不過眼,將來總有一天。”
想到這裡,他扭頭看向遠處的田刺史與曹司馬,心裡微微冷笑。
“他們會遭報應的。”
念及此處,他扭頭看向自己的一眾下屬,開口喝道:“這裡沒有什麼事情了,都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動身回青陽!”
“陳大,你再去叫幾輛車,將我們拉回青陽去!”
陳大連忙點頭,開口道:“頭兒,您的馬還拴在附近,您是騎馬回去,還是跟我們坐車回去?”
“我胳膊傷了。”
李某人緩緩說道:“跟你們一道坐車回去罷。”
陳大笑嘻嘻的看著李雲,後者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給你騎了!”
陳大喜不自勝。
他雖然騎過馬,但是整體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這會兒終於有機會,能騎一趟馬了!
還是從石埭騎回青陽去,足足一百多裡地!
見陳大美滋滋的去了,一旁的李正開口笑道:“這小子,真是沒出息。”
李雲收回看向田刺史的目光,然後低聲道:“瘦猴,你說昨天河西村跑出去了多少人?”
“幾十個總是有的。”
李正低聲道:“而且,隻要能逃過官府的追捕,就一定是青壯,這些人要是再聚在一起。”
他看了一下河西村的“遺址”,歎氣道:“血海深仇,他們恐怕要一輩子跟官府過不去了。”
李雲也默默點頭,緩緩說道:“那個孟衝頗有些決斷,他若是逃了出去,將來民間,說不定會出現一股,專門跟朝廷作對的勢力。”
李正嘿嘿一笑:“他的兒子,還在咱們山上呢。”
李雲也跟著笑了笑:“你小子,鬼心眼這麼多,那些孩子將來要是加入咱們寨子,那就是自家兄弟,不能再有彆的念頭了。”
“好了。”
李雲拍了拍李正的肩膀,目光卻看向田刺史那邊,緩緩說道:“這石埭的縣丞讓我們走了,估計是怕我們在這裡,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收拾收拾走罷。”
李正順著李雲的目光看去,“嘿”了一聲,低聲道:“二哥,要不要咱們再來一趟?”
李大寨主麵無表情:“來石埭沒有用處,等過段時間,我帶你去州城看一看。”
就在李雲兄弟倆說話的時候,在李雲目光看向的方向,田刺史也在跟曹司馬說話。
準確來說,應該是曹司馬向田刺史彙報情況。
“使君。”
曹榮低頭道:“昨天衙差人手太少,河西村的人又太多,跑出去一些,咱們州裡的兵已經在追了。”
“使君您放心,下官一定帶人,把那些逃走的反賊,統統捉回來。”
田刺史伸了個懶腰,搖頭道:“賢弟還是不開竅。”
“這些反賊的餘孽,捉與不捉,關係不大,隻要他們離開了河西,他們還是不是河西人,就是你我說了算了。”
“他們這一逃,朝廷的天使下來,也不可能再見他們。”
曹司馬想了想,點頭道:“還是使君高明。”
“使君,昨天有不少河西反民被火逼出了村子,現在已經統統關押起來了,這些人該怎麼處理?”
田刺史皺了皺眉頭。
“本官不知道這個事,也不知道你們抓了什麼反民。”
曹司馬神色微變,隨即默默點頭。
“下官,明白了。”
………………
到了青陽境地之後,李雲在半路讓李正借著回家探望的理由離隊,讓他跟張虎一起回蒼山大寨去了。
而李雲自己,則是帶著這些衙差一起,返回了青陽縣城,一路進了縣衙之後,立刻驚動了薛知縣,薛知縣走出來見到胳膊掛在脖子上的李雲之後,微微皺眉:“怎麼傷了?”
李都頭默默說道:“被反賊給傷了。”
這“反賊”兩個字,他咬字極重。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並沒有說錯,因為他自己,現在也有點像是反賊了。
薛知縣看了一眼其他人,問道:“還有沒有受傷的?”
李雲搖頭。
薛知縣看了他一眼,默默說道:“你隨老夫來。”
李雲點頭,扭頭看向跟著他一路的衙差們,沉聲道:“休沐三天,都散了罷。”
眾人歡呼一聲,都歡天喜地的去了。
而李雲,則是一路來到了薛知縣的書房裡,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薛知縣也沒有生氣,甚至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水,問道:“石埭到底怎麼回事?老夫聽說,杜知縣給那些反民衝進縣衙殺了?”
李雲喝了口茶水之後,才“嘿”了一聲,開口道:“何止是杜知縣,石埭的主簿,典史,都被反民給殺了。”
“怎麼會鬨成這樣?”
薛知縣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皺眉道:“多少年沒有出過殺官的事情了。”
“因為。”
李某人放下茶水,聲音平靜:“因為石埭的稅,收到了八百錢。”
“出事的河西村,更是被裡正加到了一貫錢,尋常百姓家裡,哪裡拿的出一貫現錢?”
他看向薛知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我現在才知道,縣尊是個難得的好官。”
薛嵩被這句話說的一愣,隨即搖頭,長歎了一口氣:“你這話,就是在罵大周上下所有的官員了。”
李雲放下茶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縣尊,這個稅,是大周境內所有的州縣,都收嗎?”
“老夫不知道。”
薛知縣微微搖頭,也喝了口茶水,開口道:“不過想來,應該是都收的,這些年朝廷缺錢缺的厲害。”
“那縣尊你說,朝廷真收到了五百錢嗎?”
薛知縣沉默不語。
李雲眯了眯眼睛,繼續說道:“層層盤剝。”
他放下茶杯,站了起來,繼續說道:“縣尊,天下不止一個石埭縣,更不止一個河西村,這一次加稅之後,恐怕不少地方都要起…起反賊了。”
他是想說“起義”的,但是當著薛知縣的麵,還是多少給他留了點麵子。
薛老爺抬頭看向李雲,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連你也瞧出來了,連你也瞧出來了…”
薛老爺抬頭看向門外的天空,神色滿是憂慮。
“亂世將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