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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說得是。”燕紅說,“我們鄉下的大戶,越是死了當家人,越要大辦,不這樣做,債主們必然認為你家裡撐不住了,都要上門討債!”
“你說得什麼混賬話,掌嘴!”荷香嗔怪道,輕聲嗬斥道。
燕紅這才意識到什麼“死了當家人”之類的話在歲末的日子裡說大不吉利,還有咒老爺的意思,頓時慌了神。連著打了自己兩個嘴巴,起身就要跪。
“算了,算了,”冷凝雲搖頭製止道,“幾句話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不講究這個。一起吃飯,吃完了趕緊把過年的事情都列個條子出來,一樁樁趕緊差人去辦。今晚要辛苦你們沒得睡了。”
“沒得睡也不要緊,就當提前守歲了。”荷香道,“可惜今年事多,訂戲班子請大司務的事都給耽誤了,也不知道現在再請還來得及來不及。”
“能請則請,大不了加錢就是了。”冷凝雲說著話,整個人漸漸癱軟下去,二女吃了一驚,趕緊將他扶起,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趕緊服侍他更衣上床休憩。
這一覺醒來,已近年三十的中午。冷凝雲從床上起來,隻覺得精神抖擻。
眼下要做得事情成堆,奈何正是年末歲尾,不論是見人還是辦事,都得過了“破五”。至於正月初一的拜年,大戶貴家都是遣仆役望門投貼,人並不到場,自然也說不上“談事”。
這麼一盤算,外場竟沒什麼可做之事,至於內場,內宅有荷香燕紅,德隆有烏開地,都料理的井井有條,自己也沒什麼需要插手的事情。
至於綁架案的後續,他回來之前就已經接到廣州電報,此事無需他管,隻要將相關報告呈上就算完結了。具體追緝石翁集團的事情交由外情局處置。
如此一盤算,自己要做的事情隻剩下撰寫報告了。
類似的報告他獲救後已經寫過一份,但是那時行事倉促,寫得也比較簡單。回到德隆之後,他大可將二十多天的情況一一回憶,特彆是和“樂先生”的幾次對談的內容整理出來。任何蛛絲馬跡,都對外勤局追查後續有所助益。
如今想來,這位神秘的樂先生的確大有可挖之料,但是有一點他是非常明了的:樂先生綁架他去,要他寫得書信並非勒贖,而是要求和元老院進行和談。這在書信裡是非常明確的。他前後寫過三封書信,內容大同小異。
但是德隆收到的書信,第一並非他所書寫,第二內容也變成了勒贖十萬兩。
隨信而到的信物,卻又是從他身上拿去的隨身物件。
用不著有多少智慧,隻要看這情形就知道,綁票團夥上下不同心。
上頭的人策劃的是以他為人質逼元老院議和;下麵的人卻是奇貨可居,要拿他換十萬兩銀子。
幸好,冷凝雲心想,朝廷懸賞的“髡賊主任”的賞銀不過區區三千兩而已,相較之錢莊以“萬”計數的銀錢實在是毫無吸引力。如若不是自己是個“錢莊財東”,大概早就被人賣給官府了。
如此想來,這石翁集團看似神秘莫測,實則內部分化亦很嚴重,搞不好這就是全殲他們的大好契機!
他邊想邊寫,下筆如風,不過半個時辰便將報告寫完,裝入保密袋。晚上自有荷香譯成密碼送出。
辦完這件事,他從宅邸出來,到德隆去轉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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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隆內亦是張燈結彩,夥計和雜役競相奔走執事,店內喜洋洋滿是過年的氣氛。原本的肅殺晦暗一掃而空。
此時正是開午飯的時候。冷凝雲特為去看了看。因為是除夕,雖是午飯亦很豐盛,每張八仙桌上都擺著一個大號的暖鍋,此所謂一品鍋,不過是白菜絲打底,上麵鋪陳燒肉、丸子、雞鴨、鴿蛋……裝得鍋子裡滿滿當當,雖然無甚值錢的食材,但在這餓殍滿野,街麵上每晚都有幾十人凍餓而死的地方,說是人間至味也不過分了。
照例除夕晚上還有一頓正餐。錢莊的司務按照冷凝雲的吩咐,今年的除夕年夜飯較之往年更為豐盛。
“大掌櫃。”烏開地忽然過來,對他使眼色。
冷凝雲知道必有要緊的事情,當即來到櫃房內,低聲問道:“什麼事?”
“楊公公那邊派人來了。”
“是楊公公?還是……”
德隆平日裡和楊公公的來往都是由楊天梁出麵,楊公公極少親自派人來。
“不是,是楊公公身邊的人。您老見過,名叫寶餘的。”
寶餘並非太監,隻是楊公公府邸裡的聽差。一般來說,大太監身邊最親信之人多是小太監,鮮有用外人的。至於為何重用小太監,道理和皇帝重用太監一個意思,認為無後殘缺之人隻有自己可以倚靠,因此辦事更為忠心。
寶餘雖是楊公公的聽差,亦算是心腹之一,受信用程度卻要差得多。不過冷凝雲抱著有菩薩就燒香的心思,平日裡也頗為敷衍他,因為他行三,便叫他寶三哥。
今日已是除夕,若無十分要緊的事情,楊公公絕不會派人來找自己。
“請他到外書房奉茶。”冷凝雲道,“我這就過來。”
聽差約有三十上下年紀,穿著簇新灰布麵的老羊皮的袍子,外罩罩甲,頭戴折簷小帽,腳下穿一雙角靴。見到冷凝雲,立刻請了一個安。
“冷老爺!”
“你我是老相識了,不必客氣。”冷凝雲很是客氣,“坐。”
寶餘是權監手下的聽差,出去辦事,莫說是一介商賈,便是普通京官也要對他們假以辭色,所以並不推測,隻拱了拱手便在客位落座。
除夕無拜客之理,突然到來已是非常唐突。寶餘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落座之後,想了想帶著頗為為難的表情說道:“冷老爺!原本這除夕之日,沒有來上門打攪的道理,實在是這樁事體重大,不得不如此,還要請冷老爺贖罪。”
“寶三哥說哪裡的話。即有急事,還分什麼時間!”
“是,”寶豐說道,“楊公公說,原本冷老爺脫困,是應該親身上門來道賀的,隻是最近宮裡頭事多,脫不開身。所以先叫小的來道賀一聲。他有空的時候再做東,給老爺壓驚。”
“多謝楊公公美意。”冷凝雲笑道。
“楊公公還說了,德隆雖被查封,不過他已經托人去和鐘府尹關說,大約過完年就能啟封卸板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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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凝雲忙做出驚喜的模樣,道:“有勞楊公公費心了!原本我正在愁這件事,真乃雪中送炭之舉!請寶三哥回去代我謝過楊公公,改日必有重酬。”
接下來的話便是進入正題了,寶餘咽了口唾沫,大約自己也覺得這話頗難開口,想了好一會才說
“有一件事,很急,楊公公要老爺一定要設法辦一辦。”
“哦,什麼事,這麼著急?”冷凝雲心想這話裡頭的味道不對啊,楊公公往日裡什麼事要他辦,都是直截了當的派人來告知一聲。這“辦一辦”卻帶著商量、請求的意思,語氣裡弱化了不少。
“年前小楊公公存入德隆的十萬兩銀子……”
“是,這事已經辦妥了,折子和傭金我也交給小楊公公了。”
“楊公公的意思是,能不能馬上提出來?現在宮裡頭情形有變化,他有急用。”
一卸板楊公公就會派人來提十萬兩銀子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沒想到楊公公要得這麼著急,專門在除夕派人來辦。
事涉十萬兩銀子,照理應該是小楊公公出麵,縱然小楊公公沒空,至少也是他身邊的親隨太監。現在派來的人不但隻是個聽差,而且語氣閃爍。
這裡頭大有毛病!
冷凝雲道:“是,是,楊公公要提款,這自然沒問題。隻是……”他做出為難的模樣說,“如今德隆的銀庫、賬房各處都有順天府封條。這皇標封條若無官府的人奉命啟封,擅自揭開可是大罪。”
封了銀庫,拿不出銀子,封了賬房,開不出票子。這都是堂而皇之的理由。就算是來人是東廠大擋頭、錦衣衛都堂,來提款也要走這個程序。
“不過,隻要皇封一開,我立刻預備銀子,不論是現銀還是銀票,馬上送到府上。”
寶餘似乎有些失望,低聲道:“冷老爺,您手裡頭就沒有十萬兩銀子?”
“寶三哥!”冷凝雲做出無奈的表情,“十萬兩!我這錢莊裡,最多的時候存銀也不到十三四萬。私底下如何能有十萬兩!”
“可是……”寶餘似乎很艱難的說,“聽說您老蒙難的時候,為了湊贖金,專門從德隆運了十萬兩銀子出去……”
冷凝雲心中一驚,這件事楊公公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此事決不能承認,因為私啟封皇標是莫大的罪名,就算是謠言也後患無窮。
當下他用非常誠懇的語氣說道:“這是謠言!我若有這麼多私產,交給綁匪們贖身就是了,何必受苦受到現在?”
寶餘無從回答,隻得道:“也罷,這事原也是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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