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斜著眼看了一下身後櫥窗中蔫敗的發黑的玫瑰,然後繼續打著招呼:
“阿斯蒙先生,許久不見。大雨、夜晚、花店、蠟燭,我們的這次相遇,又是在如此有趣的環境中。要不要坐下來談一談?”
惡魔學者並未在意這裡的環境很差,也在花店門麵前的桌邊坐下,長袍的袖子拂過桌麵後,他隨身攜帶著的邊角甚至都卷起的筆記本,便放到了桌麵上。
夏德指向了自己:
“我在蘭德爾河穀度過了大半個春季,不得不承認,那裡的春天真的很漂亮。在黃金黎明歌劇團離開蘭德爾河穀以後,我也離開了。之後去了威綸戴爾市,本想著去托貝斯克觀賞環城騎術大賽,但因為一些小事耽誤了時間無聊的警察便來了這裡,想要看看兩國談判期間是否有新鮮事。”
他笑著說道:
“前不久的刺殺,我可是也在現場。我打算以那場刺殺為藍本,寫一篇不錯的偵探與間諜的。大概要遇到對手了。哦,說起來,怎麼,格林湖地區也有惡魔傳聞?”
肖恩·阿斯蒙先生身體微微前傾,黑色的眼睛在燭光中盯著夏德:
“刺殺嗎?那是陰謀與戰爭之前的短促陣雨。不過不期而遇,的確適合講故事。是的,本地有惡魔的傳說,我便是因此而來。傳聞,格林湖中央的那座島被稱為‘惡魔之島’。我在玻璃之城逗留了半個月,便又到了這裡,打探百年前沒落的愛德華茲家族的傳說。”
“哦?”
夏德裝作感興趣,聽著雨聲,看著燭光中這個奇怪男人的臉:
“原來你在調查這個,有趣,那麼你登島了嗎?聽說,那座島常年被白霧籠罩。”
惡魔學者眼眶的黑色眼睛也在看著夏德,他搖頭:
“沒有登島,那裡畢竟傳聞有惡魔,不能這麼輕易就接觸,不是嗎?”
“這份謹慎真是了不起,隻可惜我們現在不是在酒館,否則我真的想要請你喝一杯酒了。”
夏德笑著說道,穿著褐色袍子的男人臉上那種怪異的笑意更甚:
“不不,比起酒館,我更喜歡這種陰冷黑暗的環境。在這種奇妙的環境中,與朋友談故事,真的是太美妙了。酒水就不必了,華生先生,要玩羅德牌嗎?就如同以往那樣,我用羅德牌來換取路費。”
“怎麼,你又弄到了特殊規則牌?”
夏德有些訝異。
“這並非運氣,有位委托我調查纏繞他家族的惡魔詛咒的老先生,將這個當做了報酬。但實際上,那裡並沒有什麼惡魔詛咒,那隻是偷情的花匠和洗衣婦在夜晚的身影。”
他取出了自己的牌組,越過蠟燭遞給了夏德。夏德翻開了第一張,看到了卡麵背景中,一個怪異的黑色人影正與穿著紅色長裙的怪異人影跳舞,身後則是著火的莊園建築。
,花色太陽11。抽出此牌時,丟出一枚硬幣猜測正反麵,若猜測正確,且包含暗牌在內的手牌總點數為偶數,則可以選擇是否舍棄此牌重新抽取。
“哦,悲傷歌劇係列啊。”
夏德輕聲感歎。
“悲傷歌劇”係列,收錄了那些以悲劇色彩結尾的傳統歌劇。與之對應的,則是“歡樂歌劇”係列牌組。
除了“悲傷歌劇”這個稱呼,人們一般也稱其為“十五大知名悲劇”。至於“雷曼莊園的婚禮”,講述的是莊園花匠和廚娘相戀,並由這段戀情引發了整個家族三代人關於愛情、倫理、財富、權力的愛恨情仇,期間的背景則是宏大的民族和國家史詩。而這一切的矛盾,在一個雨夜的婚禮宴會上爆發,最終花匠持槍殺死了幾乎所有人,與廚娘的屍體一起,在雨夜中走向遠方,並在故事的最終幕被雷擊劈死。
這出歌劇的最後,包含家養寵物狗和被命名的馬在內,所有登場過的有名有姓的出場人物全部死亡,簡直屬於悲劇中的悲劇。當然,這也是多蘿茜最不喜歡的那類故事。
好在這是根據傳統文學改編的故事,並不是古代童話,因此夏德也不用擔心自己以後要深入對其進行學習。
“雖然是十多年前發行的係列,但因為暫時沒有再版,再加上卡麵非常精致,係列卡牌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我想想如果我贏了,40鎊買下這張牌,如果我輸了,55鎊買下這張牌怎麼樣?”
夏德問向桌對麵的男人,後者將右臂放在腿上,身體微微向前傾:
“沒問題。當然,我們也不能忘了,我們那個尚未結束的故事。”
他拿回自己的卡牌,和夏德一起洗牌。
“是的是的,我很期待繼續聽那個故事的後續。”
夏德發自內心的說道。
“那麼華生先生,你還記得故事進行到了哪裡嗎?”
“當然。”
他望著燭光,在越發響亮的雨聲中複述起了那漫長而詭異的故事:
“一個奇妙的存在,因為人們的認知而真的具有了傳聞中惡魔的力量。它為人間帶來災禍,直至遇到了一個沒有願望的人,才因為對方封印惡魔的‘願望’,而陪伴那個男人走過了一生。
男人死後,惡魔取走了他的靈魂,用了一夜時間回到了他的故鄉,吞噬了他的所有親人。但那些可敬的人們,都在儘力保護最後的男孩。男孩沒有通過閉口不言,來逃避惡魔,而是許下了如同最初的男人一樣的願望:我願意如同我的外祖父一樣,用自己的一生來封印你。
他隨後走了漫長的路,直至有一天,長大的男孩遇到了心儀的姑娘並愛上了她。當她想要挽留青年留下時,青年殺死了她,隻為了保證在他死後,惡魔不會變成他的模樣,前來收取姑娘的靈魂。”
夏德歎了口氣,將洗好的牌組放到了蠟燭的右側,阿斯蒙先生的牌組則放在了蠟燭的左側。
“上次的故事可真是讓人無奈而悲傷,但我和當時與我們玩牌的馬戲團魔術師,都不能說青年的選擇是錯誤的。如果他不這樣做,那位姑娘的下場,恐怕與青年的家人們完全一樣。”
“華生先生,作為作家,你不喜歡悲劇嗎?”
兩人準備抽牌,雖然在下雨夜晚的街邊,在蠟燭下玩牌很奇怪,但這氛圍的確很不錯。
夏德點點頭:
“是的,我從來不喜歡悲劇。”
牌局采用最經典的三局兩勝製度,如果出現平局,就直到某方贏得了兩局才停下。玩法也不加入任何花樣,夏德感覺麵對對麵這位,仿佛從蒸汽年代之前走來的學者,他還是傳統些比較好。
第一張暗牌與第二張牌被抽出,夏德向上的那張牌是星辰13,屬於最大的數字。他笑了一下,將星辰13插入暗牌下方,將後者輕輕挑了起來,並沒有隱藏首張牌的想法:
“太陽5,星辰13。哦,第一輪就給了我難題。”
惡魔學者並不回答,將手繼續伸向自己的牌堆:
“這次故事主角依然是那個長大後的青年。他在臨河的村子殺死了自己的戀人,隨後繼續向著遠方的旅行,他走啊走,走啊走,見識了更多的事情,也經曆了更多的悲劇。在不知多久後,用自身封印著惡魔的中年人,在某個下雨的夜晚,是的,就如同現在這樣的夜晚,來到了一座被強盜洗劫的村莊。”
“短短幾句話,一個人便走過了半生。”
夏德評價道,最終摸向了自己的第三張牌:
“也許有時候的確要試試運氣,小於4就可以,我相信自己手氣哦,月亮1,看來我運氣還不錯。19點,我停牌。”
桌子對麵的惡魔學者,則是將星辰9,花朵5和太陽10一起展示出來:
“看來我還缺一些運氣。”
雖然爆牌,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隨後和夏德開始了第二輪:
“哪怕下著雨,那燃燒的大火依然映紅了半個夜空,村民的殘肢斷臂在村莊中扭曲著,哀號著的傷者則在火中化為了灰燼。中年人自村外走來,迎麵走向了雨中縱火取樂的強盜們。漆黑的影子自他的身後冒出,鋒利的長劍為無辜者討回了公道。哪怕不利用那被封印的惡魔的力量,這麼多年來走過了漫長的路,也已經讓他變得足夠強大。”
肖恩·阿斯蒙對著蠟燭另一邊的夏德笑了一下:
“而在強盜團裡,他救助了一位偶爾在村中歇息而被強盜抓住,試圖事後向她的家人索要贖金的貴族姑娘。”
夏德歎了口氣:
“又遇到姑娘了,他既然背負著封印惡魔的責任,就不要和任何人產生關聯。我算是看出來了,他的人生已經在年幼時決定獨自封印惡魔的那一刻,便走向了注定的悲劇。”
第二局的前兩張牌來到了夏德手中,他看了一眼繼續摸牌,而桌對麵的蠟黃色皮膚的男人則停下了摸牌,身體歪斜著前傾,依然盯著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