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的態度有些不對勁,甚至可以說對皇帝顯得有些不敬。
不過他眼前的皇帝是宋真宗趙恒,雖論及才能難以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相比,但在氣度上卻並不差。
或者更狹隘一點說來,他如今所在的也並非是原曆史時空中那個宋朝,而是夢華錄裡的大宋,眼前的皇帝,也正是裡麵那位皇帝,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把話說得這般直接。
趙恒聽完果然在臉色變換一陣後,重又坐了回去,然後盯著李勇,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旁邊的李神福原本心裡頭也為李勇捏了一把冷汗,他雖知道皇帝素來寬仁,但君心莫測,麵對這少年如此不敬的態度誰知道還能否保持。
天子的寬厚仁義,向來也是有目的的,像是李勇這般抬腳便可直接踩死的,趙恒其實並不需要對他有什麼顧忌。
不過看到趙恒此時態度變化,便又放下心來。
他對於李勇的生死並不關心,隻是若是因為他激怒了皇帝,那他們周邊服侍的這些人,怕也要受到遷怒。
“你說的不錯,繼續說下去。”
李勇麵色始終沒有變化,此時聞言也隻是拱了拱手,就說道:“官家,草民之所以言要與遼人和談,實是為國家大事計。若是沒有一勞永逸的方法結束這場紛爭,就唯有雙方罷手和談,方能迎來和平,哪怕隻是暫時的和平。
“如此也是為我大宋發展計,若是能以部分錢財,換取邊塞穩定,也省卻一大部分勞民傷財的軍費開支,中原大地更不需要為此鬨得人心惶惶,專事生產、發展。
“須知道,當年漢武帝時,亦是四世餘烈,得汗血寶馬、養百戰之兵,方能血白登之恥、馬邑之恨。草民所以為,和談亦是為圖發展大計。一時軟弱不意味著一世軟弱。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國如大丈夫,亦如是。”
其實,這也是澶淵之盟的真正意義。
客觀說,這個盟約,的確為宋遼帶來了百年的和平。
此後邊境雖然也有些小摩擦,但因遼在名、利方麵都占儘了便宜,簡單來說就是,大宋“給的太多了”,本身遼人要南侵,為的也不外乎就是這些利益,既然不用打就能夠讓宋人乖乖送上金銀財物,那又何必那麼麻煩呢。
宋朝調兵遣將需要諸多靡費,遼國難道就不需要了?
而且若是沒有女真的崛起,這個盟約可能還會繼續延續很長一段時間下去,因遼國在此後一直沉迷於享樂中,高層逐漸腐化。
且他們內部勢力分化,若是戰時一致對外還好,這和平下來無事可做了,自然免不了各種爭權奪利,人人隻顧著爭鬥而忽視了真正的發展。
所以宋遼在合約之後,都是越來越弱的,理論上沒有外力乾擾的情況下,可以一直將這個脆弱的和平維持下去。
不過遼變弱倒還有理由,畢竟不考慮後起的金國,他們與宋朝簽訂澶淵之盟後,放眼四周已經沒什麼敵人;而宋卻是在臥榻之側還有他人酣睡的情形下,依然陷入了沉淪之中。
這是立國之初便埋下的禍患,曆代皇帝卻並未有所改善,新政、變法不是胎死腹中,便是半道夭折,最終使得偌大一國積重難返。
到了宋徽宗時,空有奪回燕雲十六州的雄心壯誌,可這個名為大宋的病弱巨人卻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腦袋想得好,身體做不到。
最終反倒在麵對被金國擊潰的遼國時,完全暴露了自己虛弱的事實,最終剛送走了遼國這頭病虎,又迎來了金國這等餓狼,被啃得幾乎連骨頭都不剩了。
李勇雖然在女真那裡有所布置,但是在接下去的幾年,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自己也沒有把握,所以最大的可能,在兩三年後,時局依然是同曆史上那般發展下去,如此還是要簽訂下澶淵之盟。
關鍵的還是,簽訂完盟約之後,大宋要做什麼,能做什麼。
“以草民愚見,若是能與遼人和談成功,往後十年二十年裡,大宋便有充分的發展時間,官家若不甘心於此,完全可以厲兵秣馬。遼國短時勢大,咱們便不去碰他,反正有盟約在,他們一般不會再來進犯,正可先掃平黨項、大理之患……”
北宋之時,除了北麵的遼國,西麵還有黨項所建立的夏國政權,西南則有段氏的大理政權,當然後者基本沒什麼威脅。
其實那黨項李家原本乃是事宋朝為主,但李家的其中一支、李繼遷卻出逃夏州,及至雍熙二年(985年),李繼遷會同族弟李繼衝誘殺宋將曹光實,占據下銀州,攻破會州,與宋朝徹底鬨翻。
之後李繼遷又向遼國請降,托庇於遼人,被封為夏國王。
至道二年(996年),李繼遷截奪宋軍糧草四十萬,又派兵包圍靈武城,引來宋太宗大怒,派出五路軍馬出擊,卻都被夏國擊敗。
趙恒即位之初,與對遼人一般,也是以息事寧人的態度麵對夏國,甚至主動割讓了夏州、綏州、銀州、宥州和靜州與李繼遷,在事實上承認了西夏獨立。
但與遼人一樣,黨項李家同樣不會滿足。
等再過兩年,李繼遷還將率兵攻陷宋朝的兩大重鎮靈州與涼州,截斷宋朝與西域的商道,阻止西域向宋朝入貢,並開始禁止西域諸部向宋朝販馬,直接削弱了宋朝的軍力,也是宋軍騎兵越發衰弱的一個肇因。
所以在李勇看來,一定程度上對西夏的打擊力度還應當在遼國之上。
隻不過打狗還須看主人,李繼遷之所以能如此猖狂,也是因他掛靠在了遼國名下,這使得宋朝要對他們動手的話,還必須要看一番遼國的臉色。
而當此時與遼國接戰在即,宋朝自然不會願意兩麵開戰,李繼遷或許也正是瞅準了這一點,所以在宋遼澶淵之盟之前,先為自己占下一處好位置,使得之後宋朝是打他不是,不打他也不是。
關於這點,還可好好參詳一番。
趙恒聽到李勇提起西夏,臉色也是一沉。
其實他剛登基不久,就發現自己接手的似乎是一個爛攤子,北有遼國、西有夏國,內部亦不穩定,可以說是內憂外患、四方為敵。
所以趙恒才會暫且息事寧人、兩邊退讓,專心先發展內政。
但遼國不肯罷休,西夏也是得寸進尺,於趙恒而言,就是兩個字,心累。
如今聽李勇說得是輕鬆,但要做到他說的這些,卻並不容易。
首先就得先與遼國再打一仗,還必須打勝了才行,如此遼國才會肯坐下來和他們和談。
隻是若真是打了勝仗,誰能甘心還要主動低頭去求和呢?
但李勇說得也沒有錯,以大宋如今的處境,他們不求和都不行,隻能先穩住遼國這個大敵,然後發展自身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