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當然也清楚這一點,其實他未嘗沒想過給自己套上一層神秘麵紗,而且以他對於時局的掌握,往後還能源源不斷地繼續穩固自己的這一層人設,除非曆史轉向完全改變,不然就不怕翻車。
但真要是徹底改變,那時候情況也不一樣了,也不需要考慮這個了。
尤其是,趙恒本身又是一個極其信重讖緯的皇帝,雖說他真正開始任由讖語祥瑞大行其道還是在晚期,但他的迷信其實從早先還在潛邸時就可見端倪。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身處這個時代,又有幾個人真能夠做到完全不迷信的呢?
而越是高位者,有時候或許越是敬畏鬼神,有時候剛開始可能不信,但為了讓彆人都相信,久而久之可能就把自己也騙到了。
就好像趙恒最開始搞祥瑞可能隻是為了掩飾自己在澶淵之盟中的戰略失敗,但後麵東封西祀,耗費了大量錢財物力,那可能真就漸漸沉迷其中了。
所以如果李勇這麼做,還真是很有可能取信於對方後,立馬可以上位的。
不過李勇要考慮的不是這一時之得失,如果隻是因這迷信之說上位,往後他自己也很難擺脫這方麵的影響。
簡而言之就是撒了一個謊,那就得要用千千萬萬個謊去圓它。
那他與趙宋又有何區彆,又談何改變呢?
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直接講清楚了,何況既然那麼多人都將此期待為是“隆中對”,那何不真正讓其實現呢?
“官家,草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趙恒雖說心裡失望,但麵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相反,他還得要繼續禮遇李勇。
在他來說,這其實是在向外界釋放一個信號,一者他這個當今皇帝唯才是舉、不問出身,要像唐太宗李世民一般,“天下英雄儘入我吾彀中”。
另一方麵,則是用對李勇的安排,來試探一些朝臣的態度。
就像是這一次禦駕親征,其實便並非他之所願,簡而言之他幾乎是被逼的。
而且後麵還會有一次……
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趙恒作為一國之君,與遼的這兩次作戰,其實也並未到滅國之戰的地步,所以在趙恒自己看來,他的禦駕親征其實可能並不是那麼必要。
但顯然,以他對於朝廷、軍隊的掌控力,若不親自去督戰前線,那結果將會很難說。
這是得到勸諫,同時也是自己權衡之下的決定,但他心裡頭必然不會舒服。
不過李勇不知道這些,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因他接下來要與趙恒所說的,乃是真正的國策。
“草民雖不敢自比諸葛臥龍,但諸葛丞相卻向來被草民引以為榜樣,一言一行也要向他看齊。故而草民雖在錢塘尺寸之地,然心中卻包容天下,於我大宋這裡外局勢,亦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個人想法……”
趙恒便似笑非笑盯著他,知道戲肉這時才來了。
若要說,他在召見李勇的時候,不知道李勇有意在給自己造勢,那顯然也是小瞧了這位皇帝。
但身為天子,如這種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情況,他非但不排斥反倒得鼓勵,當然前提是,李勇確實有本事。
不管這本事是手上的、腦子裡的,還是光光嘴皮上的。
所以他倒也不介意,留下這片刻時間來,好好聽聽李勇會否給他帶來什麼驚喜。
“官家,草民雖人在錢塘,但也知曉官家此次禦駕親征,抵禦遼人南侵,打了勝仗,東京城裡都能聽到百姓們在傳揚官家的功業。隻是此次仗雖然打贏了,短期內遼人也可能會有所收斂,但此次並未真將他們打痛。
“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定再過幾月,他們便又再度南侵,到時戰端再起,便是官家再度親征、再打勝了,可隻要不能將那些契丹人儘數剿滅,便縱有死灰複燃之時,到時又該如何?”
趙恒原本聽著還不以為意,畢竟他已經命人開始在大名一帶屯田,整軍備戰,隨時可以迎敵。
便是遼軍再度悍然發動戰事,隻要撐過最初,慢慢緩過來,宋軍都有一戰之力。
隻是慢慢聽著,才知道李勇居然考慮的不是戰事本身,而是戰後之事。
若說起此事,在朝中還真有幾許爭端,畢竟能居於廟算者,其實並不缺乏可總攬全局的眼光。
隻不過就算看得清,真正爭論起來,卻多要為各自利益謀事,所以少有能夠完全坦誠的。
而關於此議,便也就一直擱置著,隻等遼宋之後的大戰結束再說。
畢竟若是到時候萬一敗了,那現在討論再多,也都是無用功。
此時趙恒倒也有些來了興趣,李勇這鄉野草民竟會怎麼說。
“李君名,說說你自己的看法吧。隻要能言之有理,便是有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朕也恕你無罪。”
“謝官家!”李勇去了後顧之憂,乾脆站起身來道:“若依照草民之見,想要徹底解決遼人之患,不外兩種辦法,其一自然是畢其功於一役,一戰而全殲之。
“哪怕隻是殲滅了其有生力量,但隻要能夠將其徹底打痛、削弱了,讓其再無力量與膽氣進犯我大宋邊界,那就如當年漢武一般,自然能保邊界百年和平。然則……”
如漢武唐宗這等高懸於丹青史冊裡的榜樣,作為皇帝的趙恒如何能沒有想法。
便是當年誌大才疏的隋煬帝,卻不也是以漢武為榜樣,所以內建運河、外征高麗,又要整治門閥世家,與秦皇漢武時可謂是一般無二,最終卻也使得隋朝如同秦一般,得了個二世而亡的結果。
漢武帝好運就好運在,他前有文景之治以黃老之道休養生息,積蓄了可容他窮兵黷武消耗數十年的國力,就如當年始皇帝亦是“奮六世之餘烈”,然後卻又有一個昭宣中興,為他擦屁股恢複民生。
當然,許多人看不到這些,哪怕是趙恒這個皇帝也看不到這些,隻能看到漢武一生的榮光,開疆拓土、揮斥方遒。
但到之後的轉折,趙恒目光不由一凝,卻又聽李勇繼續說道:“然則我宋軍與遼軍,其實各有優劣所長,若是堅壁清野、城防工事,自是宋軍之長,可要是在塞北平原擺開陣勢,騎兵衝陣,卻是遼軍所長。
“若要成追擊之勢,卻是以己之短去攻地之長,自不可行;要不追擊,卻又永遠沒法將其覆滅。故而此計卻不可行,便隻剩另一條退路,那便是與遼人和談。”
“和談?”趙恒刷地一下站起身來,反應比李勇料想得卻還要激烈幾分。
想也是,他才繼位三年,在未被朝堂政事徹底磨滅心中熱血之前,猶存著幾分幻想。
便如禦駕親征之事,若他堅決不同意,群臣亦不能逼迫他,說到底也是他自己原本就有想法。
此時朝中未嘗無人起和談之意,甚至可說,這和談的聲浪可並不小。
隻不過許多鼎足之臣,就是從太宗時過來地,不管驢車戰神於兵事上如何拉胯,但是在心性上,比起後來那些習慣了向遼人納貢賠款的皇帝來說,總還是要強那麼一些。
所以此時朝中主戰派聲音更大一些,其實從趙恒能夠直接起複曹彬等人掌握禁軍也能看出一二來。
而連帶著趙恒自己,同樣亦是傾向於戰。
李勇麵對趙恒的凝視,卻是不慌不忙,反倒還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敢問官家,可知道與遼人打一仗,這糧草運輸、兵馬調動,及一應軍械物資,需要花費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