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觥籌交錯,大多數情況都是阮氏三兄弟主動給李吉,吳用敬酒的場景。
至於李吉手下軍漢,則有杜順,耿春,韓當作陪。
其餘人等另開一桌。
女眷則是在裡屋吃飯。
桌上前後空了幾個酒壇,吳用雙眼眯縫,精神依舊如常。
李吉,阮氏三兄弟則是吃酒越吃越興奮,開始聊的話題都淺,不外乎捕魚艱難,平民百姓困苦等等。
後來說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人家都活不下去。
談水業。
也就聊了幾句那梁山上落草的白衣秀士王倫。
王倫一個不及第的書生,身後推手則是滄州大名鼎鼎的小旋風,柴進。
梁山上支棱起來七八百人馬與二頭領“摸著天杜遷”,三頭領“雲裡金剛宋萬”是有幾分關係的。
杜遷,宋萬早年是宋國廂軍出身。
廂軍更多是負責各種勞役工作,兩人因為塊頭大,也就有一些小弟跟隨。
後來工程出了事故,就帶人逃了。
本來是去投柴進,柴進不想收,就打發了些錢財,讓他們與王倫一起上山。
整個組成的結構頗為複雜。
既有落草的流民,也有混不下去的軍頭,破產的漁家。
甚至包括一些被官府剿了寨子的小山頭頭目。
前前後後的人馬彙聚,才有了如今梁山七八百人的聲勢。
隻是……
八百人啊,人吃馬嚼。
柴進家世雖說不凡,可開支本就不小。
再加上逐年供奉下來,也就越發吃力。
這也才有了梁山泊與山下的漁家爭利的局麵。
阮氏三兄弟說起此事,一個個拳頭攥緊恨不得活剝了王倫。
“哥哥,非是我等不識好漢,而是王倫這賊廝太小氣了些,八百裡水泊讓出一點又何妨,我等一些漁戶難道能把水底的魚兒全部抓空?不許我們捕魚,不是斷了我們生計?”
咯嘣,阮小二一時失手卻是把酒碗捏碎。
“嘻,他王倫算什麼好漢?”
李吉輕蔑笑了一聲。
隔壁一桌軍漢聽了,一個個醉眼迷離地喊道:“自然我們哥哥才是英雄好漢。王倫是個屁呀。”
“行了。”
李吉輕輕嗬斥一句,表麵上謙虛,實際對於這些話頗為受用。
宋江害秦明全家,卻敢臉不紅心不跳跪在秦明麵前,任憑處置。
秦明敢動一下?
王倫明明無比忌憚林衝本事,卻隻是用語言羞辱,輕視,無視等行徑,妄圖把人趕走?
既拉不下麵子直說一二,也狠不下心腸半夜做了林衝?
最後慘死林衝之手完全是咎由自取。
宋江是豆腐嘴刀子心。
王倫卻是正好相反。
刀子嘴來豆腐心?
如何成事?
李吉打心眼瞧不上這等婦人之仁的蠢輩。
“教授,你說說這天底下哪些人是好漢?”
李吉忽地遞話道。
“我?”
吳用眼珠子轉了轉,正待思索怎麼回話顯得比較妥帖。
李吉又追加道:“教授之前說似我這般人物,過往還曾見過一個,不知是哪一路英雄?”
“這……”
吳用臉上閃過一抹猶豫之色。
李吉瞧出對方為難,卻也沒有放過吳用的意思,不過,話鋒微微一轉:“不如我來猜測,教授你來斷。若是我說對了人選,哈哈,教授就喝一碗酒,相反我喝如何?”
瞧李吉如此給自己麵子,吳用眼中流露出一抹複雜神色,嘴角堆笑道:“好,願聞都頭高見。”
“哪裡是我高見,是聽你的見解才對。”
李吉先是謙遜說了一句,挑眉又道:“我雖是個小吏且居華州偏僻之地,卻也聽過大名府的盧俊義之名。此人綽號玉麒麟,世上傳聞,武藝端的無雙。我哥哥魯達提起此人來都說他是被老種經略相公盛讚過的豪傑武夫。綠林中流傳,說他幾年前就已經邁入武道第三關,於武道一途實屬領軍人物。教授說的豪傑,可是此人?”
“都頭請喝一碗。”
吳用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大名府太遠,小生哪裡能行那般遠過?麒麟稱號雖尊,可若是掛一個玉字,反倒不佳,可以叫白麒麟,黑麒麟,火麒麟,凶麒麟,唯獨玉麒麟不好。自古以來‘玉麒麟’不都是讀書種子桌上的擺件嗎?”
吳用仔細解釋了一句。
李吉眼珠子轉了轉,思來也對——盧俊義號稱槍棒天下無雙,天罡數內為尊,可梁山之上,他幾時做主?
也就是後來破遼才大放過一段光彩來。
山頭的事情做不了主,豈不是隻能當成個擺件?
李吉端起酒碗痛痛快快暢飲乾淨。
“且再來,滄州之境內,有一位柴大官人,仗義疏財,廣聚英雄豪傑,乃是皇族之後。世稱當世孟嘗君,綠林皆稱其為熱情好客小旋風,可是此人?”
李吉笑問道。
阮小二幾個豎起耳朵,就連隔壁一桌都安靜了下來。
吳用四下掃了一眼,苦笑道:“都頭且再飲一碗。”
“哦?”
李吉發出驚訝的聲音。
“柴大官人小生倒是見過一麵……嗯,記得初次去往拜訪之時,遭遇他家客棧,那客棧小二言說‘如有流配來的犯人,可叫投我主莊上,自有資助’小生也以為是天下孟嘗,可走近一看,原來那家院子可也分三六九等。”
“普通客人是一肉一餅一酒一鬥米,一大貫錢來,估約十貫。若是聞名江湖之客,則是殺羊宰牛以相待之……柴大官人皇氣有餘,可威嚴不足。倒是及不上都頭一二。”
吳用一邊思忖一邊點評道。
他其實也怕這話給露了出去,平白得罪人。
隻不過,李吉逼迫得緊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不好打發。
況且柴進遠在滄州,柴進手伸不過來,縱是大名鼎鼎,響徹綠林。
吳用也無甚畏懼。
“若是如教授這般說來似我等兄弟去了,恐怕也是一鬥米給打發了。”
阮小七輕笑道。
他卻是下意識把李吉初次與他們見麵,豪情萬丈揮手就是足足一百兩銀子拿來一比較。
天差地彆立刻也就出來。
什麼是養士,這才是養士。
李吉摩挲著下頜,“看來這當世孟嘗,也是虛名啊。”
他仔細一回想,柴進與林衝初見,儘管那時候林衝已經是戴罪之身,可讓林衝與一個鄉下教頭比較棍棒……說白了,真有幾分看人下菜碟之意。
孟嘗君是怎麼養士的?
有一個叫馮諼的食客,孟嘗君並不喜歡。
可馮諼在孟嘗君門下時。
馮諼說食無魚,孟嘗君立刻給他提升夥食待遇。
馮諼說出無車,孟嘗君立刻給他配車。
馮諼說無以為家,孟嘗君立刻資助他奉養老母。
這才是真正的禮賢下士。
柴進火候不夠,吳用笑柴進此人皇氣重,就算是其為人底色依舊自傲,瞧不上江湖好漢。
不是真心接納好漢,隻是想著利用。
當然實際情況大多數江湖客本來也就是混口飯吃。
但凡真有本事,柴進能留住?
宋江,武鬆,林衝,哪一個沒尋過柴進,可柴進把誰留住了?
“好,我再飲酒一碗。”
李吉端起繼續痛飲,嘴角卻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放下瓷碗。
李吉繼續道:“教授聽聞你有一位好友,素稱托塔天王晁保正,這樣的人物不算好漢?”
“算。”
吳用端起碗來,心底也有幾分駭然,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了解自己。
吳用把酒水一口咕咕飲儘才道:“我晁蓋哥哥,確實是一方好漢,隻不過他頭頂氣運乃是一尊未成型之鼎,淺淺有個輪廓罷了。未來如何,還待兩說,而都頭頭上一塊大印已趨於完整,此行青州,必定海量所獲。”
這一番都是吉祥話,李吉聽著心喜。
而吳用則是在心底冷冷補充一句:“前提是你能從屍山血海之中蹚出來。”
“如此的話,還有彆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吉撿了幾個吃剩的青口,扇貝擺在桌上,輕笑道:“那我再說一個,鄆城的孝義黑三郎,事親行孝敬,待士有聲名。濟困扶傾心慷慨,高名水月雙清!是不是他也?”
李吉一扭頭,頭顱一個凶惡旋轉,雙目直勾勾盯過來。
那雙眼眸亮若大星,其中又好似有星鬥鬥射之寒光。
沒由來地,吳用卻是想起了清早時刻,金錢卦的幻境中——那頭穿過血雨的青色大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