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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天王狩於河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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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的蹄子把泥土砸得凹陷進去,李吉伸手輕輕替鳳頭驄梳理鬢毛,輕聲耳語道:“等會可就靠你了,得替我爭氣,小灰。”

鳳頭驄的毛發實則不是純灰色,而是灰白相間,毛發堅韌且細密。

另外尾巴一截則是由白漸變成灰。

儘管是個串兒,不過在一群膘肥體壯的西域馬中也堪稱中上品。

張團練這種層次能搞定這種馬匹完全是仗著孟州城離華州,渭州不算遠的緣故。

說白了就是地利方麵占據一定程度的優勢。

冷風盤旋。

葉片在風中嘩嘩作響。

李吉頭一勾望著下方的密林,密林中血腥氣似乎依舊未曾消散。

曾經的孟州古城,到如今卻是成為了一處枝葉扶疏的肥沃穀地。

樹根下紮透的會不會是當年李光弼詐降史思明一戰,留下的無數殘骸?

繁密的枝葉中則是孤零零矗立著一塊殘碑。

上書:天王狩……

後麵半截碑文斷掉。

不過,李吉高中的時候學習過這個典故。

天王狩於河陽。

昔年,洛陽的周王室發生內亂,周襄王求助於晉國。

於是就發生了最早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晉文公讓周襄王來河陽舉行踐土之盟,以成全自己的野心。

而尊稱古禮的孔子氣憤地說出:“以臣召君,不可以訓!”

並且在《春秋》中為尊者諱,又寫下“天王狩於河陽。”寥寥幾字,供給後人揣摩。

所以說曹操玩的一些花活,也並非原創,同樣是翻開曆史大辭典,照著抄下一段罷了。

恍惚的思緒一掠而過,李吉揉了揉發紅的雙瞳,一手提起身側的木棍,口中呢喃道:“張團練,可不要讓我等太久啊。”

馬背上的幾壺箭早已射空。

昨夜,他一共突襲過三次,越是到了下半夜,暗中放冷箭的次數也就越多。

張團練已經被他射殺得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快要崩潰,出城一百來號人。

一直到踏入孟州古城的範圍,然後就開始瘋狂減員。

最初是分出的巡邏隊,一隊人馬全部陣亡。

再後來就好比熬鷹一樣,上半夜沒什麼異常,林子中除了蟲鳴鳥叫,也就是騎卒低頭窸窸窣窣穿行的聲音。

下半夜。

血腥的殺戮開始,不時有箭鏃從暗處而來,掠奪性命。

而每次張團練把人手聚集起來,李吉的身影又在密林中鬼魅般消失。

如此反複兩三回,張團練乾脆命令剩下的人簇擁在一起,用幾張木盾牌構建出防禦,然後一直熬,熬到晨光微熹,能夠捕捉到林中的光影。

可是……此刻,張團練麾下勢力,已經拋下二十多具屍體。

另外,也有一些手下臨陣脫逃,倉皇且崩潰地離開。

至於到底有沒有走掉,唯有天公知曉。

如此的情況下,張團練清楚地認知到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如今的自己縱是活著回去,也會永遠地失去權柄,再不是以往那個風風光光的團練。

既然如此,血債血償!

以牙還牙,縱死不悔。

最後二三十個騎卒,驅趕著馬匹趕赴到出穀的位置。

遠遠一眺望,土坡最上方一人一馬,冷冷地盯著他們。

“我等你們好久了,張團練,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李吉不徐不疾地說道。

黑衣,披發,背負一柄紫色大弓,手持一截黑色長棍,凜冽的殺氣讓一群騎卒群情聳動。

他們有太多人死在這個黑衣殺神的弓箭之下,一度嚇得人肝膽破碎。

隻要弓弦勁聲響起,就必定有人生命隕落。

一開始,所有人包括張團練在內,都認為這是一個會被他們追逐得如同喪家犬一般,急急逃命的獵物。

這將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獵殺遊戲。

時間,地點,人物都沒有錯。

唯一的區彆是選錯了對象。

獵手與獵物互換位置,無情地寒芒,肆虐地收刮性命。

僅僅一個晚上,昨天尚且同自己聊天的兄弟,袍澤,暢想著有機會能夠多娶幾房的老婆,替自己刷馬,還欠自己幾大貫錢的友人……一個晚上,就徹底倒在淤泥之中。

這又該是何等的操蛋。

“狗屎。”

有人心頭怒罵。

有人戰戰兢兢握不住兵器,瑟瑟發抖。

有人漲紅著臉,惶恐難言,臉上充斥著難以言說地憤怒。

“李吉,你敢來殺朝廷命官!”

張團練怒吼道。

“誰是李吉?”

李吉輕聲問了一句。

晨曦的光線從他的背後照射下去,宛若一柄柄利劍的金光,斬入密林,把斑駁幽暗的林子紮了一個百孔千瘡。

李吉背對著初升的太陽,人與馬前半截沒入暗淡一麵,身後則是萬丈金光。

“來!”

張團練怒道,手中一杆子大槍立起,撐住疲憊不堪的身軀。

苦苦掙紮一夜,走出山穀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奢望,可惜現在來看是沒機會了,他早就耗儘了氣力。

“殺。”

李吉一縱馬韁,鳳頭驄從山坡頂飛躍而下。

張團練雙目中密密匝匝全是血絲,撐開雙手,露出胸膛咆哮道:“李吉,我哥哥會為我報仇的。”

沉重的馬蹄狠狠扣在張團練胸口。

哢哢。

胸骨裂開,半邊身子坍塌下去。

張團練口鼻中鮮血狂飆,砰!屍體滾落一地,重重撞在那一塊刻著“天王狩……”三個模糊字跡的殘碑上。

其他騎卒一個個麵露絕望,有人操刀打算與李吉拚了。

也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引頸就戮。

“我是誰?”

李吉一扭頭,頭顱幾乎一百八十度旋轉問道。

“你,你,你是林中吃人的大蟲。”

有人反應很快,支支吾吾地說道。

“哈哈哈。”

李吉冷冷一笑,反問道:“誰家大蟲能吃下一支百十人騎兵?”

那人頓時知道失言,臉上煞白一片。

“你是林中的凶太歲,劫掠青州的大賊寇。張團練不自量力來剿你,反被你所殺。”

又有一蠟黃臉的瘦高個搶答般說道。

“凶太歲?”

李吉挑了挑眉頭,聽起來不錯。

他隨手從馬背上抽出一柄刀子,丟到瘦個子的麵前道:“快,納投名狀。”

瘦高個愣了愣。

旁邊一人衝出去想要逃跑。

嗖!

棍棒破空聲響起,李吉一記掃棍,抽中那人後腦勺。

咯嘣一聲,腦殼破碎,白森森的腦汁混著鮮血,從傷口流出。

李吉冷冷環顧四周,想了想說道:“你們沒得選的!我能放過你們,嗬,施恩一家能放過你們嗎?逃出這座林子又如何,逃得出孟州城?逃得出天下!”

“因公殉職多少有幾分撫恤,吃了敗仗活著回去,你們知道,少不了一頓板子。”

李吉不徐不疾地說道。

“跟著張團練出來就意味著你們再沒退路。”

咳咳,李吉理了理嗓子,想了一會兒接著說:“林子裡我藏了二三十匹馬,算是你們手頭上的馬匹,該是多少貫大錢,我想你們心頭多少有數。同樣是刀口舔血,傲嘯山林如何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這一次行動,出城的隻有死人,不會有活人的。”、“我知道有的人家中尚且有妻兒老小,先在山中躲上兩年,搞一些銀子,以後回去,接上妻兒老小如何不好?”

李吉慢慢給這些人畫餅。

而一旁的蠟黃麵孔的瘦高個也舉起屠刀,緩緩朝昔日同僚走去。

“不,不要殺我。”

已經有人反應了過來。

昔日的袍澤,連滾帶爬想要逃跑,甚至試圖去搶奪馬匹。

下一刻,瘦高個伸腿一絆,那個年齡稍大幾分的中年漢子重重摔下。

“你是個不識趣的。”

他一刀子插入同僚心窩低語道,嘴角朝下一抿,臉上飽蘸陰氣。

“為什麼殺人?”

李吉一扭頭,神情凶惡地對瘦高個怒問,微微泛紅的瞳孔中透著一種原始的獸性與漠然。

瘦高個下意識地腳朝後一縮,然後連忙把染血的鋼刀丟在一邊。

“其他人我都能讓他們服氣。那廝是個沒腦子的,不僅不服我,反而後麵會壞事,早晚都要處理,不如先讓手下拿來遞一張投名狀。”

瘦高個僅僅把頭勾下說道。

“叫什麼名字?”

李吉風輕雲淡掃了此人一眼。

“何青雲。”

瘦高個介紹道。

“不。你不叫何青雲,你叫——惡木叉。”

凶太歲與惡木叉。

蠻搭調的。

木叉,是藥叉的一種說法。

藥叉也就是佛經中的夜叉。

這裡代指太歲手中的小鬼,好比是山君與倀鬼的關係。

百十來騎卒隊伍,折得隻剩下二十來人,萬幸的是馬匹幾乎保留下一大半。

對於李吉來說這是最大的收獲。

至於個彆漏網之魚就好似李吉先前說的一樣——施恩會處理掉的。

世道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殺戮無關正義,隻與利益相聯。

李吉不是不想做好人,而是從來就沒得選,至少目前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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