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樊樓
“李都頭,快請,快請。”
周貼司遠遠就候在門外,瞧著李吉過來,連忙上前抱拳相迎。
文官之間,若是不怎麼相熟,相見的禮儀一般作揖偏多。
而武將則粗獷許多往往抱拳行禮。
周貼司此舉可謂是熱情得不像話。
“這人必定有所圖謀。”
李吉眉頭輕輕挑了挑,心頭念頭閃過,臉上露出一個笑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這般客氣。”
兩個過去打八竿子都不一定照一個麵的人,就這般變得親密無間起來。
酒樓包廂內。
兩人入座彼此奉承一兩句,酒菜是一道又一道地上,一直到桌子擺不下來。
李吉環顧一圈,卻沒見其他人作陪。
“想來還是機密的事情。”
他心底思忖。
一直到酒過三巡。
周貼司才提及正事:“李都頭如此年輕就有一番作為,實在是羨煞我等,不知道都頭後續是作何打算?”
李吉把玩著酒杯,明白了一些事情。
知縣相公一死,如今整個縣城權力範圍是真空狀態。
而填補這個空缺,不外乎兩個辦法,一是從其他地方調人,第二是從當地提拔。
李老頭是七品官,平日對手中權力看得甚重,縣衙中既無副手縣尉,也無主簿,縣丞等等。
(宋國主簿屬於九品官,一般小縣城是不設知縣,反倒是九品主簿統管。而縣丞則是中等縣的一把手,正常來講華陰縣這種城池,就該是縣丞來管理。不過,知縣李老頭情況特殊,好歹是蔡京門人,最差也混一個七品的職銜。而縣尉主管一縣的情況,更多是極個彆的邊關城池,因為重心更多偏向軍事方麵。)
也因為李老頭的特殊情況,如今一死,反倒成了一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局麵。
李吉就是這個猴子,位卑而權重。
可一旦有空降的知縣入主城池,李吉馬上就會被打回原形。
無他,他在縣城中沒甚根基,一群獵戶都沒混成差役,想要做到架空一縣那是不可能的。
“敢請教,周兄弟的意思是……”
李吉不徐不疾放下杯子,做了個請講的手勢,他變得熱絡許多。
說實話,華陰縣這個區域,李吉是不太能看上。
少華山山勢雖然險峻,但是撐死也就是養出六七百兵馬,若是待天時有變,攻占縣城,劫掠一州幾乎就是極限。
可就算真能打下華州,又能如何?
按照四邊四角一中原的說法,中原為最,四角次之,四邊更次之。
而華州屬於陝西路,湊合著講,能沾‘四邊’的一點光。
往西是渭州雄兵。
渭州雄兵於絲綢之路一帶,亦有交流。
不過,漢唐之後,再無朝廷有能力經營西域,是以可略過不提。
往北則是延安府,抵禦西夏的健兒。
而華州此地,屬於大板塊中“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一部分走勢。
其最大的依仗,幾十裡開外的潼關。
潼關後麵就是號稱八百裡地的關中糧倉!
某種意義上來看也算是一個下限不低的。
實際上。
關中糧倉早就落寞。
秦漢時期,說是關中糧倉沒問題。
可問題是如今已經是宋朝時期,長江以南早就開發了出來。
還抱著過往的觀念去看待問題,那就是事倍功半。
西晉崩潰,衣冠南渡,江南地區的開放早就進入一個新時代。
憑借關中一地,輻射中原尚且力有不逮,更何況是早就發展成型的長江流域。
隋唐時期長安都已經承擔不起日益增長的人口。
關中早就被放棄掉了。
所以華州在李吉看來,從一開始就絕不是能夠成為根基的仰仗。
不過,也有說法叫做——有總比沒有強。
倘若能在宋朝的體製裡麵混一個官身,方便自己積蓄力量,也不失為一件好的事情。
“這還不簡單,李都頭專職緝拿賊寇,已有功績在身,隻需要上下打點一二,使足了銀錢,必定能夠得償所願。”
周貼司與李吉支了個招,倒是無比簡單那就是使錢。
可問題在於,李吉如今囊中羞澀,小吃小喝一通不成問題。
可要是動真格的,使錢買官,做點大事,他哪兒來的錢財?
“這……”
李吉麵露苦笑,“我無甚根基,如何做得這些事情。”
“哼。”
周貼司輕哼一聲,反問道:“都頭如何沒有根基,那五百壯城軍土兵,那些衙役兄弟,還有您手下肝膽相照的好漢,不就是根基?至於錢財,都頭更不用擔心,其一……”
砰砰砰,周貼司輕輕敲了敲桌子,貼近李吉耳語道:“縣衙後院肯定有錢。第二則可立一個名目,如今少華山賊頭雖隻是射殺一個,且說到底大賊頭朱武尚在,不過那些個草寇此番折損亦不在少數,正是咱們剿敵之機。既然要剿,總不能一點耗費不出。”
“咳咳。”
周貼司聲音一頓:“兄長可先聚攏城中大戶,號召大戶捐款,再號召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大戶的錢換返如數返還,剩下的三七分賬,兩項一合計。兄長名利皆得,到時候,弟與你一起走一趟華州城,咱們金銀足備,那賀太守就算是頭貔貅,咱們也能把他的嘴給撬開,您覺得呢?”
周貼司輕笑說著。
李吉同樣在笑,笑容中則是不帶一絲煙火氣。
“好個陰毒狠計。”
若是按照這般行事,雖不光彩,但確實是有成事兒之機。
李吉要說一點沒心動——那是假的。
從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而來,道德水準能高到哪兒去?
他道德水準要高就不會把草寇的人頭割下來換取錢財。
可另一方麵,普通的百姓,草民,黔首,生存是真的困難。
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則是背朝黃土麵朝天的人群真實寫照。
而工商業,尤其是小作坊的商稅之高,更是世之罕見。
另外,每過一境就有過境稅。
瓜果,魚鴨的販賣等也是征稅對象。
“行者賚貨謂之過稅,每千錢算二十。居者市鬻謂之住稅,每千錢算三十。”
而專賣方麵。
譬如,知縣老頭的藏書中就有記載。
宋神宗時期,一年鹽稅高達一千兩百萬貫。
所以儘管經濟看起來繁榮昌盛,但是民間卻又有廣大的溺嬰潮現象。
不僅僅是女嬰,也包括男嬰,江南地區猶盛。
百姓不願意生崽,一方麵很難養活。
另一方麵則是生下來也是受苦。
底層百姓被逼迫到極致的時候,甚至都不屑於造反,而是通過自我了斷,來表達對世道不公的最後一聲呐喊。
哪怕是——蒼天從來不曾聽見!
而各地方大大小小也是起義不斷,賊寇橫行,匪禍不斷。
說白了,宋朝廷如此的局麵,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火上澆油而盛極必衰之氣象。
李吉上一輩子的時空,宋徽宗不僅老婆,女兒被金人把玩,甚至就連屍骨都被熬成燈油,受後世之人恥笑數千年。
其中不乏人道氣運懲罰的緣故——因為萬萬千千慘死的百姓怨恨他啊!
身居高位,不修德行。
能快活一時,又豈能快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