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縣在少華山一帶屬實是大縣。
縣城共同設立兩個都頭。
一個姓張,一個姓趙。
姓張的都頭,年輕有勁頭,做事兒也把細。
當然,年輕也就意味著有野心,想進步。
若是能抓著三個大賊頭,姓張的,說不定能入州縣長官的眼,混個都監什麼的也不為過。
所以張都頭得知李吉這個原告摔下樹來,緊趕慢趕著親自過來看望。
李吉不想去史家莊指證的話——最大的阻礙就是張都頭。
另一個都頭,年齡稍大,愛財,姓趙。
按理說這樣的人物乾起事兒來,要比張都頭老成不少,可實際上恰恰相反。
趙都頭不僅貪財,而且自大。
在知道九紋龍史進私通賊人的情況下,卻是依舊沒怎麼把史進放入眼中。
當時就想調集官兵把史進給拿了。
後麵還是知縣說是最好來個一網打儘才熄了趙都頭的心思。
而李吉想的破局手段就是從趙都頭入手。
至於會不會沒用?
他也不知道啊,隻能說儘力而為。
入夜。
李吉與醜妻一個窩睡覺,他翻了身,屁股對著人,倏地問道:“家裡還有多少錢財?”
李小娥對於李吉的態度早已習慣,不想親熱的時候,李吉總拿屁股朝著人。
而且對於自己的容貌,李小娥確實有幾分自卑。
李吉的忽冷忽熱,她也不是那麼在乎。
“還有好多,算上大郎前幾日拿回來的那袋銀子,怕是得有一百二三十來貫錢。”
一百貫是縣太爺的賞賜。
三十貫則是家中餘財。
銀貴銅賤,兩貫錢折合一兩。
換句話說,那份史進與賊人私下往來的密信價值是五十兩。
而一個都頭的話,正常來講月俸約是四五十貫。
不過,這種職位,平日得經常請手下吃酒,開銷花費什麼可不會少。
最終一個月能有個十兩銀子入賬算不錯。
“一百貫,夠做事了。”
李吉呢喃低語道。
“大郎,你要這麼多錢作甚?”
李小娥聽見下意識問道。
被窩裡,李小娥把手伸了過來,暖烘烘的。
“你個婦道人家,東問西問做什麼?”
李吉有幾分不滿,不過說起來李小娥摸在身上還挺舒服,儘管她手心有些粗糙。
嗯……
黑燈瞎火都一樣。
心頭這般默念了一遍,李吉又翻身轉了過去與李小娥麵對麵,看不太清臉,隻有一道清秀的輪廓。
星月投射入一縷微光,從窗戶打進屋子。
李吉沒再猶豫直接把李小娥擁進懷裡,直接讓對方感受自己的胸膛。
“你家男人是要做大事的,總之你信我就是了。”
是夜,兩人相擁入眠。
……
次日雞鳴,晨光微熹。
李吉兩條手臂還在疼痛,他昨日醒來,一個下午幾乎都在射箭,足足三個時辰。
每半個時辰會歇息十來分鐘,一共報廢了差不多四壺箭矢。
這樣的毅力,前世也是沒有的。
如今生死危機下,反倒是激發了潛能。
而麵板卻也隻增長了十個熟練點,技藝依舊是初窺門徑,進度則是441500,按照眼下的進度,李吉至少需要一個禮拜才可能突破眼下層次。
問題是——時間隻有兩天。
而且,他昨天射箭一下午,花費這些不提,就他自己今天也不可能繼續練習射箭。
因為手臂會痛啊。
李吉撩開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掌心通紅,幾根指頭更好似不屬於自己。
沒個一兩天的功夫很難緩過勁來。
所以為了自身的安全,李吉不得不走上這一遭,他就不信——世界上有人會不愛錢,尤其是中下層的人。
一個都頭,再牛逼正常進賬一個月,拋開花銷撐死十二三兩。
當然,平日也有額外油水。
不過,李吉帶出來的可是足足五十兩銀子。
縱然是對都頭而言,也不是一點小錢。
日落西山,晚飯時節。
趙都頭擺了擺手拒絕幾個手下請吃喝的要求,正欲回家。
“趙都頭,趙都頭。”
故意壓低嗓門的聲音,突兀從院牆後的胡同後響起。
趙都頭不由得眉頭一皺,“是誰?”
華陰縣兩個都頭,姓張的就住在縣衙之中,與差人同吃同住。
而趙都頭膝下有子有女,平日必定回家。
當然,一般公差的事兒完畢,與兄弟吃酒是少不了的。
不過,最近兩天,因為籌謀史家莊的事情,姓趙的口風也緊,怕手下人與史家莊有牽連,也就不吃酒,早早回家。
心中念頭一轉,趙都頭一個轉身,滿臉的威嚴。
“是你小子啊。”
趙都頭倒是一眼認出李吉。
畢竟是史家莊原告,關係後麵大事。
“小人李吉,見過都頭。”
李吉當即拱手一揖道。
“你這廝病好了?來此何事?”
趙都頭揚著頭問。
這人身有七尺,威風凜凜,又有一臉虯須,倒是頗具幾分威嚴。
似李吉這般山中獵戶的小人物,趙都頭平日是正眼都不帶瞧一下。
在趙都頭看來,與李吉這等多說上幾句話,都算辱沒了自己。
而且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止趙都頭一個。
當初九紋龍史進也是這般。
李吉一早就發現少華山上多了一夥強人。
他馬不停蹄跑去給史進報信。
說白了,一是謀求些賞賜,二是能夠讓史家莊上下多個心眼,有個防備,也算是一樁好事。
哪裡料到史進心高氣傲,直把他當踩點的賊人處理。
從骨子裡就是沒把李吉這等獵戶當成人看罷了。
再後麵史進小子,遭了神機軍師朱武張口閉口的義氣所算計,年輕沒經驗,不長腦袋,也不多想就與朱武成為兄弟。
倒黴悲催一點。
恰巧又被李吉拿捏住的證據。
李吉告史進一把未嘗也沒有泄恨的想法。
“想請趙都頭在望春樓吃頓酒,小人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另外五十兩程儀相敬奉。”
李吉貼身上前,恭敬言道。
“哦?”
趙都頭眉頭一挑,他本意是三語兩語打發了李吉這廝,可張口閉口就是五十兩,卻是有幾分讓人心中驚喜不已。
若隻是幾貫錢倒也罷了,五十兩?
哪怕是趙都頭也不由得心中對李吉生出兩分好感來。
他雖然有些職位,但也不是什麼大人物。
平日裡縱能吃些孝敬,可也不是天天有,日日有。
五十兩銀子,沒有橫財的情況下,差不多要小半年去。
趙都頭眼珠子再一轉,明白李吉這是把所有賞賜都拿來孝敬自己,當即一拱手道:“請吧。”
聞聽此言,李吉心中這才不徐不疾地舒了一口氣。
不怕他吃錢,怕就怕他不吃錢。
“哥哥我大事上幫不上你。不過,一些衙門上下的小事,倒也能插上一兩句嘴,你若是有什麼顧慮,但講無妨。”
兩人酒過三巡,桌上空了好幾個酒壇,趙都頭才說出這番話來。
他雙眼看似迷離,實則偶或一兩縷精芒閃過。
趙都頭拍著李吉肩膀。
這會兒也不介意與李吉一個小小獵戶稱兄道弟起來。
李吉先是給趙都頭滿上,臉上愁容一展才說起正事兒來;“不滿哥哥,小弟這幾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前幾日,從樹梢摔下來,皆是每日噩夢的緣故。要說噩夢之根,還落在史進那賊廝身上……”
當即,李吉借著酒勁直說自己做夢。
夢中指認史進之後,史進那賊廝借著莊客,直接火燒莊子,反將殺了出去。
“我昨日夢到五百餘差人圍堵,可那賊廝渾若是個大蟲轉世,直接帶著賊人殺將出來,中途遇著小弟,那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如今小弟我早已嚇破膽矣。”
“小弟給出的證據無半點有誤。今日前來,一是想著提醒哥哥,提防著那個大蟲。二是想要因病請托,就不出麵了。那證據,千真萬確,小人若是有半句虛言,事後皆可提頭來見。隻是如今實在是嚇破膽了!另外,張都頭那裡,還請哥哥替小弟迂回一二,美言兩句。”
李吉不打哈哈,當即把自己想到的請托講了出來。
能夠名正言順地不出麵,為自己爭取發育時間,這才是最好。
趙都頭聽李吉說完,不徐不疾地放下酒碗。
這廝思忖片刻,卻沒馬上答應李吉,而是風輕雲淡地道:“唉,你這兒事兒可不容易。不是哥哥不願意給你辦了,而是……”
趙都頭沉吟起來,想了想又道:“李吉啊,你如今是原告,沒你怎麼拿犯人,師出無名!你若是不去,大老爺(知縣)問起你來,我與張都頭如何好分說一二?”
“你雖不是史家莊的人,可人證物證齊全才能堵上那些莊客的嘴,我與張都頭少去一個都無妨,唯獨少不了你啊。”
“況且……”
趙都頭不徐不疾夾起一塊肉,放進李吉的碗裡又道:“你安心就是了,他九紋龍還能翻得了天,大家這樣叫一叫也就罷了。姓史的算個什麼東西?”
趙都頭心底一邊嘲笑李吉是無膽鼠輩,一邊出言寬慰。
瞧著李吉眉頭緊鎖,一臉愁容都快哭出來了,趙都頭又出言安慰道:“兄弟啊,你可知平日武夫之間是個什麼光景?”
“這……”
李吉當即搖了搖頭,他一個獵戶能知道多少。
“上等練精神,中等練臟腑,下等嘛就是打熬氣力,練練皮肉肌體。”
“那九紋龍名頭取得震天響,不過是個打熬氣力的莽夫。你怕他作甚?哥哥我雖然也沒到練氣練臟腑的地步,可打熬氣力,可謂是個中好手。”
“而張都頭更是不凡,院子裡的大石磨子,他兩隻手能推得起來,你說他得有多少斤的力氣?(直徑超過三尺六寸的才叫做大磨,一般需要三匹馬同時才能拉動。)”
趙都頭說得有趣。
李吉也聽得入迷,心下稍寬一兩分,隻是臉上亦有幾分愁容。
“罷了,哥哥也不能白吃你的孝敬。出麵指證這事兒,你就不要想了,必須得去。不過,我家裡尚有一件祖傳寶甲,就借你穿一次。記住了隻有這一次啊。”
趙都頭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終究還是拿話來說道。
“多謝哥哥,小弟無以為報。”
李吉起身躬身下拜再道。
“嗨,無妨無妨,明兒我就叫人給你送去,你安心辦差就是,衙門呀,不會虧待每一個人。”
趙都頭說了幾句套話,紅光滿麵地與李吉繼續吃酒。
待到明月出來,兩人才徐徐分彆。
而這一通吃酒,額外花費了李吉足足五貫錢,讓他心痛不已。
自己可真他媽的是個大冤種啊。
五十兩銀子換一件狗屁甲胄?
吃酒吃到後麵。
李吉險些把自己給氣笑了。
可他偏偏還不敢說什麼。
咬著牙也隻能把這事兒忍下,送出去的銀子就沒有收回來的理。
“況且這廝能活多久?”
李吉隻能這般勸解自己,並自行安慰道——事情儘管沒有儘如人意,可好歹多了兩分底氣。
至於後麵如何?
且看天命!
無權無勢,頭腦也不夠用。
外掛也還沒起來。
時間又緊迫還能如何?
在命運交織出的洪流中李吉不是沒有掙紮,而是想了辦法,用處也不大。
前世不過是普通人。
這輩子縱然有些奇遇,三天兩天,又能有多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