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朝廷在各行各業都伸出一隻腳踩在規則上,才能淩駕於各個行業之上,成為上層階級。
黃霸這麼短時間就看穿了規則製定的本質,很厲害。
但還是差一點。
黃霸有了思路之後,就開始思考,有了線頭之後,就很容易抽絲剝繭了。
很快,黃霸對於這件事情的領悟,又上了一個新台階。
實際上,教育的過程,就是利用的過程。
但是,要利用,不能拿來就用,拿來就用的隻能是粗糙而不堪大用的東西。
精細的東西,需要調教,甚至雕琢。
才能用得順手。
現在的技術性大商人們手握技術,放出來是為了雕琢選拔年輕同行,加以利用。
他們自己雖然厲害,但是人腦畢竟有限,能走到現在的這一步,都幾乎可以說是有運氣成分了,很多發明都是靠九成的努力和一成的運氣好給搞出來的。
而收攬人心後,自己的人夠多了,自然就能搞出更多更好的技術。
而朝廷何嘗不是在利用大商人們。
大司農何嘗不是在調教在雕琢大商人們。
大司農是在教大商人們做事。
轉念一想,黃霸明白,大司農想要用自己這把刀,現在正在磨刀。
黃霸沒有遺憾,沒有失落,而是很興奮,興奮能夠成為霍海的一把刀。
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
想到這裡,黃霸看向了霍海:“大司農……您跟光祿大夫是……商量好的?還是?”
霍海:“你說呢?”
黃霸:“不像是商量好的,也許是兄弟間的默契?”
其實,這些事情,在現在這個階段,根本沒有展現出來的必要,也沒有可能展現出來。
如果不是霍光主動跳出來的話,那霍海的六年義務教育就會埋下一顆雷。
霍光主動跳出來,恰好就是在做披薩之前就討論‘披薩能不能放菠蘿’。
這個行為,其實不就是在製定規則麼?
為什麼作為反對方,做的事情卻居然是幫主動方製定規則?
那除了霍海霍光是商量好的之外,還有什麼可能?
難不成是霍光敏銳的發現了霍海提出的六年製義務教育的缺陷,所以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製造政治財產?
想到這裡,黃霸又覺得,不是不可能。
不過,黃霸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思考,而是繼續思考推進六年製義務教育。
就算這件事情的正反麵目的都是為了架構規則,自己作為大司農府衙的官員,自己應該站穩立場。
至於博弈的目的是什麼,和自己沒關係。
霍海收起了手裡的活兒,看到黃霸在寫公文,而且是寫推進六年製義務教育中,細分的有關於如何設置教師待遇體係的細則。
霍海很驚訝。
黃霸這麼年輕,居然分得清做事兒的主次?
不錯。
很多人做事情,是沒有腦子的。比如知道了殺豬是為了吃肉後,就不好好殺豬了,心已經是自己顛勺的模樣了。
卻不知道,那殺豬的,那做菜的,不是同一批人。
這殺豬殺不好,到時候吃肉也沒你的事兒。
現在黃霸就算知道殺完豬後,上來的是國宴廚師做菜,也絲毫不影響他按部就班的刮豬毛。
等黃霸把手裡的事情做完後,走了出去。
霍海才看向了劉鴻坪。
劉鴻坪做霍海的秘書已經幾年時間了,已經養成了默契,看到霍海看過來,劉鴻坪就立刻會意:“大人,現在這個時刻,無論大人是如何和光祿大夫謀劃的,這消息傳出去,彆人信不信,都並不重要。”
“我們應該把輿論的關注重心衝散,讓普通人關心其他事情去。”
霍海:“哦?為什麼?為什麼要讓百姓去關注彆的事情?”
劉鴻坪:“現在的輿論對大人您是不利的,現在坊間有了一些不好的習慣,但凡任何事情一出來,就會有人出來說這事情是您的謀劃,最後會讓您獲利。”
這是好是壞?
這形成了一種霍海在背後控製整個大漢的感覺。
事實上這描述就是錯的。
霍海是在拉動大漢這匹馬車,走向自己的方向,而不是坐在背後操作提線木偶。
霍海手指敲打桌麵:“有沒有辦法讓這種輿論被打散。”
現在霍海不再是當初那個年輕人了,如今的人,對於霍海,那叫一個諱莫如深。
任何簡單的事情,在普通人看來,就是霍海富有深意的神之一手。
哪怕霍海出門吃個飯,也會被人理解為霍海要推動這個街區的發展,或者這種飲食的發展。
仿佛霍海無所不能。
劉鴻坪:“如果真要讓普通人消除這種認為您無所不能的輿論氛圍,就應該讓大家看到您並不是無所不能。”
“眼下隻有一件事情能證明這一點。”
霍海好奇:“什麼事情?”
劉鴻坪:“北平,董偃。”
提到這個名字,霍海的回憶回到了好多年前。
當時董偃和霍海發生矛盾。
準確的說是霍海為了提高大漢貴族們的道德水準,堅決打擊竇太主的情人董偃。
劉徹打擊了十幾年的貴族那一堆破爛事兒,也不如霍海對著皇家最有權力的女人竇太主發難效果好。
當初霍海宣稱自己封侯後就要殺了董偃,把爵位舍棄不要,也要砍死董偃。
於是董偃想要先下手為強,先封侯。
結果卻連續錯過了好幾次封侯機會。
結果,霍海攻打匈奴,一戰封侯。
從此以後,董偃再也回不來了。
他回不來不要緊,隻要竇太主死了,一切就結了。
結果就是,因為霍海的原因,大漢的醫療水平飛速提升。
這幾年過去,醫生們甚至已經搞定了麻醉劑,乙醚,一氧化二氮,硝酸甘油,都已經出現了。
如今長安最頂級的醫院裡麵,已經掌握了真正的開腹手術了。而不是以前治療闌尾炎時那樣,頭頂套個大鐘,錘子一敲。
雖然之前也有一些中藥可以吃了後達到一定的安定效果,但那不能完全對抗太過強烈的疼痛。
因為醫學如此發展……竇太主遠比曆史上活得久。
這位本來就是皇室中的超長待機,劉家本來就有這種基因,加上醫學發展,直接讓竇太主死不掉了。
本來,有霍海攔著,董偃絕無可能進灞陵,如果竇太主死,董偃一定會更早死,而且屍體來不了長安。
竇太主自己都很清楚這一點,這幾年都沒見過董偃。
但,如今竇太主依舊還活著。
不止竇太主活著,陳阿嬌也還沒死!
隻是,陳阿嬌已經飛速的老了。
再也沒有重新出來的可能。
沒有孩子的陳阿嬌,最終變得平和了,聽說這兩年愛上了養貓。
要是劉鴻坪不提起的話,霍海幾乎把董偃給忘了。
“董偃……”
霍海仔細的思考了起來。
如果董偃成功封侯,甚至沒封侯回到長安,卻屁事沒有,那百姓自然知道霍海不是無所不能的了。
這的確是一個辦法。
說實話,霍海對董偃個人沒有什麼意見,乾他純屬因為風氣不好。
如今新學昌盛,道德是必修課。
特彆是這幾年那些世界觀正在塑造之中的小孩長大,彆的地方不知道,長安的道德水平是飛速提升的。
既然風氣已經刹住了,是否可以放董偃回來?
霍海手指敲打桌麵。
講真,董偃恰恰就是霍海在暗中掌控一切的證據。
因為隻要霍海不鬆口,董偃把一切都賠上,都封不了侯。
董偃在右北平,嘗試過帶兵去進攻匈奴單於本部。
結果,在有指南針,有星象圖,有老兵向導,有一堆匈奴向導的情況下,沒找到匈奴單於部在哪兒。
如果要讓董偃封侯,那就讓董偃去解決匈奴單於被蠶食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伊稚斜其實在三年前,就已經願意跟劉徹投降了。
但劉徹不要。
因為伊稚斜如果投降,他還是匈奴的單於,是帶著自己的嫡係兵馬。
這樣的話,他就轉化成了一大政治力量了。
有了他這個旗幟,大漢好不容易製造的沒有匈奴人,隻有草原人,匈奴政權毀滅,就再也沒有匈奴人的局麵,不就白瞎了?
所以,劉徹不接受伊稚斜單於的投降。
這些年來,匈奴單於本部……這麼說吧,大漢的牧場邊緣,拿上最先進的望遠鏡,已經能直接看到龍城的匈奴部落單於本部了。
此時霍海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劉鴻坪每次都是,隻提意見,出主意,出完就不管了。
至於這個主意會不會對霍海有影響,他也不管,那不是他的工作範圍。
這一次出的主意,雖然有點餿主意,但霍海還真有點心動了。
是時候了結舊事了嗎!?無論是董偃,還是匈奴單於?
當然了,可不是說讓董偃去把伊稚斜給抓出來。
這個任務,最終還是屬於大將軍衛青的。
隻有衛青,能乾這個活兒。
不是因為這個活兒有難度,而是因為其他人沒資格先動筷子。
……
三十五歲的董偃,橫刀膝蓋上,坐在大漠間,一眼望去,隻是遠方部落的孤煙。
董偃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初那個討喜的帥哥模樣了。
因為風吹日曬,董偃的眼角上有了皺紋,因為常年缺水,所以手掌上有了一些紋路,這些刀刻斧鑿一般的紋路,隱隱有些泛黃發黑,就像一個多年老農手掌上留下的繭子並口一樣。
為了立功,為了封侯,董偃最開始壓抑著害怕,真正的成為了一個軍人。
然後慢慢的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將士。
成為一個合格的將士,到現在這般,又花了幾年。
這一段時間,每一戰,董偃必先衝上去。
在臉上,背上,胸口,留下了刀口。
如今董偃這副摸樣,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董偃了。
董偃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再當一個小白臉。
有時候,午夜時分,董偃也會夢回當初貴族們圍著自己轉圈的日子。
“校尉!”
手下雙手恭恭敬敬的把一份書信遞到了董偃麵前。
看到書信上的字,董偃愣了一下。
打開後,董偃也陷入了迷茫。
其實霍海不想寫這封信。
霍海說自己不迷信,其實特彆信命。
就算宇宙萬物都是客觀存在的,按照客觀的物理規律運轉的,霍海也認為命運是真實存在的。
同樣的人,同樣的智力,同樣的生長環境,同樣的讀書態度,同樣的一切經曆,就因為運氣,可能導致兩個人的命完全不同。
霍海對於命,很信。
所以霍海相信,曹家和大漢,必然有點什麼。
也相信,董家和大漢,必然也有點什麼。
董仲舒的出現,讓大漢走向了巔峰。
董偃的出現,讓臟唐臭漢風氣徹底刹不住車。
董賢這個斷袖之癖的主角,直接讓西漢完蛋。
董後,漢靈帝的母親,讓東漢局勢迅速崩壞。
董卓,一曲西涼吹來的笛聲,徹底的帶走了整個大漢。
從曹起,至曹終。曹前是蕭何,曹後是孔明。
大漢的曆史就是這麼有意思。
霍海對於這種感覺像是命運的安排的事情,是不想沾手太多的。
但是霍海還是寫下了書信,送給了董偃。
董偃看完信,內心平靜如水。
董偃早就知道自己永遠封不了侯了。
整個草原上,或者說整個大漢,所有的軍隊全都在衛霍手中。
長安時看起來什麼衛青和霍去病爭風,什麼公孫家,什麼李家,好像有很多人掌握著軍權一樣。
到了邊塞一看,刀全在衛霍手中。
董偃知道霍海不想讓自己封侯,自己就永遠封不了侯。
甚至因為感受到自己的必死之局,董偃還克服了怕死的情緒,才真正的成了合格的將士。
但是到了今天,董偃突然感覺自己的人生回不去了。
這麼些年的戎馬,還怎麼回去?
都說一年良家子,一生漢軍情,董偃遠不止如此。
一個堂堂正正,在戰場上,和另一個男人戰鬥,殺死了對方。
然後重複這個過程不知道多少次的人。
又怎麼回得去做小白臉的日子。
隻是,長安有事情未能了結,董偃想要回去。
書信中寫了兩條路給董偃選。
等待衛青攻破龍城,讓董偃跟著封侯。
或是董偃直接回去長安,但從此以後公開離開竇太主。
為什麼會有選擇二這個沒有任何好處的選項?
必然是有原因的,原因當然是不會寫出來的。
但看起來,似乎不用選也知道該選一。
但……董偃選了二。
把書信揣進懷裡,董偃收起了刀:“我要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