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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有海鳥隱現雲端。
浪濤拍岸,岸高數十丈,上有河水傾瀉成瀑。
沿著河水溯源,彎繞曲折五六裡,便見山腳下有一湖泊。
此間便是八卦山,湖泊四周頗多竹屋,往來皆是青年男女。
再沿著山路往上,山腰處有一小院。插了幾根灰竹當籬笆,三間木屋亦是破舊。
正中一屋下有三個竹籠子,幾乎擋住了門。
院中有一顆不知年月的老柿子樹,上有青柿,有喜鵲搭窩。
寬大木樁為桌,另有四個小木樁為凳。
院子四周山石林木,內外間很是乾淨整潔,想來此間主人是講究人。
曲如意著男裝,大咧咧坐在木樁凳上,一條腿壓在屁股下,一條腿一踢一踢的,毫無築基前輩風範。
麵前桌子上有一白色鼴鼠,咯吱咯吱的捧著乾果吃;旁邊還有一雪白色狐狸,趴臥不動。
外人都傳,說是曲成甲因沉玉仙子給她起了難聽綽號,一肚子氣沒地兒撒,便把她家嫡親後輩養的狐狸給殺了。
這事兒是訛傳,不過曲如意確實挨了一頓訓,曲成甲讓她丟掉狐狸,順帶罵了一頓,說了些狐狸的怪話。
曲如意自打築基後,翅膀就硬了不少。當麵應下老祖的話,卻來了個陽奉陰違,雪狐照養。
“少吃點吧你!”曲如意搶過鼴鼠的乾果,“你娘就是吃的太多折到了地窟,你還想走伱娘的老路?”
她罵罵咧咧正在訓,有一少女登門,原來是請她為諸練氣講道。
雲霞宗自有築基教習,不過也時時請些年輕才俊講道,乃是兼聽則明、開闊視野之意。
曲如意樣貌姣好,又沒啥架子,一向得練氣弟子喜歡,是故老有人請她開道會。
“我知道了。”曲如意微微點頭,勉強有了幾分築基前輩的模樣。
待那少女離去,沒過一會兒,又有一少女登門。
來者穿合身的淡綠衣衫,頭上有珠釵。個子中等,略略瘦了些,雙眸漆黑,麵帶微笑,很是可人。
“秀秀快過來!”曲如意趕緊招手。
“師姐。”秀秀上前坐下,把雪狐抱到懷裡,摸出一乾果喂它,然而雪狐根本不吃。“小鼴鼠胃口這麼好,小雪狐怎一直不見好?”
“你一說我就來氣!還不是你師父!”曲如意當即氣呼呼的,“她在外受了氣,不敢當麵跟那騷……”
話沒說完,秀秀已經捂住了曲如意的嘴。
“咳咳,老祖在外受了氣,回家就找我的麻煩?我養個狐狸容易麼?”曲如意一把抓住雪狐尾巴,往上使勁兒一提,露出屁股,“雪狐好不容易發了情,我正尋思給它找個伴兒呢,結果老祖來罵了一通,愣是把雪狐嚇得不敢發騷了!要不然這會兒孩子都生下來了!”
“……”秀秀不知說什麼好。
“不說這個,煩人的很。”曲如意擺擺手,鬆開狐狸尾巴,問道:“師叔怎麼說?”
“高師叔說,當勇往直前。”秀秀回。
“那老祖呢?”曲如意又問。
“師父說,莫問前程。”秀秀再回。
“沒給你東西?”曲如意嘿嘿嘿的笑。
“師父和師叔都給我一張符寶,讓我護身用。”秀秀笑。
“聽我的沒錯吧?磕個頭,他們拉不下臉不給。”曲如意分外得意,“也就咱大師伯出門了,要不然還能混一張。”她抓過鼴鼠,放到腿上,又問道:“此次出門尋築基機緣,你知道怎麼做吧?”
“知道。”秀秀點頭,她已聽過許多同門前輩講述天啟之事,也翻了不少典籍,還得過諸教習的當麵提點。
這也是大門派的底蘊之一,凡事都有章可循。即便是縹緲之極的築基天啟,也有許多前輩的寶貴經驗。
“那就好,不過還得多個心眼。”曲如意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提點道:“你在家有許多長輩護著,外麵可不一樣,都是奸猾之輩。有些人更是見麵笑嘻嘻,背後捅刀子。”
“是。”秀秀點頭。
“還有,若是真到萬不得已之時,當退則退,留有用之身。就跟高師叔一樣,來個破而後立!”曲如意提著鼴鼠後頸,一邊捋,一邊道:“彼時若在橋山地界,那諸多門派家族都能求助,拿出你牌子便可。若是在北地靠近九陰山的地方,可萬萬不能跟他們求助。否則就算你安然回來,咱師伯師叔,還有你師父,可都不認你了。”
“秀秀明白。”秀秀乖巧的很,“我不會丟咱們雲霞宗的臉麵的。”
“其實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危險,指不定安安寧寧的就築基了。”
曲如意十分認真,“隻是你需記住一句話。”
秀秀等了半天,見曲如意還沒開口,便捧哏道:“師姐教我。”
“需有堅韌不拔之誌,百折不撓之心!”曲如意抬頭看天,手撓鼴鼠,一副久經風霜之色,“彼時我築基之時,千難萬險,便從未生出過退縮之心,隻一味堅持,方才得道。”她似在回味往日崢嶸,歎了口氣,道:“當時我渾身浴血,已是油儘燈枯,但我不喊一句饒,不說一句退。劉老大也被我深深折服,他說若非事涉大道,定要跟我結拜一場,痛痛快快的喝上幾天!”
秀秀本在捋狐狸毛,她聽了這話,一手按住額頭,小聲捧了句,“後來呢?”
“後來自是我以不折不撓之誌,加以聰慧之心,慢慢耗死了劉老大。”曲如意道。
“以前師姐好像不是這麼說的……”秀秀道。
“那定是你記錯了。”曲如意十分正經,“我築基之事,在外講道時從未說過。便是老祖來問,我也沒跟她細講。”
“……”秀秀隻得點頭,又小聲問:“那雲中鶴前輩呢?師姐不是說他頗有手段麼?”
“他?”曲如意不屑一笑,“彼時他諸般手段皆被克製,已然倒地不起。雲中鶴讓我逃,待來日為他報仇。”曲如意捏著鼴鼠後頸,認真道:“我能獨走麼?不能!我當時就說,你我有共患難之情,我豈能丟下你不管?便是死,我曲如意也絕不丟下朋友!雲中鶴淚流滿麵,久久不能言語。”
“……”秀秀捋著雪狐毛,見曲如意頗有期待的看著自己,她隻能湊趣出聲,“想必就是因此事,雲中鶴前輩才對師姐念念不忘,時時來信問好,還送上各色禮物。”
“正是如此。”曲如意笑問道:“秀秀,你學到了吧?”
秀秀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師姐,你騙秀秀可以,彆把你自己騙到了就行。秀秀被你騙……”
話還沒說完,曲如意便惱羞成怒,直接上手,倆雪白手掌,使勁的搓秀秀臉蛋。
曲如意猶不解恨,倆手又胡亂摸,秀秀兩手護在胸前,趕緊求饒。
雪狐看不過眼,跳到桌上臥下。
“秀秀,”曲如意收了手,笑吟吟道:“年齡沒長多少,彆的地方倒是越來越出息了。”
“不敢跟師姐比。”秀秀臉蛋紅紅的笑。
“還不敢跟我比?你頂我倆了!”曲如意抓住秀秀胳膊,一副撒潑模樣,“讓我看看!”
秀秀嘿嘿嘿的躲。
倆人鬨騰半天,眼見過了午,曲如意又趕緊帶秀秀出門。
往西一百多裡,便到見雲霞島西岸。
眺望遠處,不見山陸,隻有無邊海域,雲霧縹緲。亦如大道,明知前方有路,卻又煙波縹緲,征程多艱。
此地有一小島,名叫望歸島。乃是雲霞宗往來貨物的航線起點,也是諸多客船往來之地。
秀秀的天啟之機在外,需得乘坐門中飛舟,去往彆處。
“師姐,”來到飛舟前,秀秀取出一精致木盒,“若我安穩歸來,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忘。若我在外不測,家裡的東西請師姐幫我收拾收拾。還有此物,請師姐代我送歸。”說著話,把木盒塞到曲如意手中。
“不要不要!”曲如意才不收,她揪著秀秀耳朵,貼上去小聲道:“待你安穩回來,我有件大好事跟你講。”
秀秀笑,問道:“什麼好事?莫非是雲中鶴前輩要來尋你了?”
“我才不想見他!”曲如意立即氣憤,“當日他說什麼不近女色,當我是知己好友。我竟信了他的鬼話!我現在琢磨過來了,他就是在糊弄我!”
曲如意握住秀秀的手,認真叮囑道:“男人的話萬萬不能信。”
秀秀點頭應下,她時時聽曲如意說些不靠譜的話,早已習慣。
“這個給你。”曲如意取出一小荷包,係到秀秀腰上,“或許能探路用,它娘親就是為我而死,稱得上世代忠良,你莫虧待它。”
秀秀拍了拍“忠良”,認真點頭。
“對了,此番外出,你有沒有算上一算?”曲如意又好奇問,“前番我出門,你說我向死而生,還是有些見地的。”
“師姐,上次是你逼我起卦,我其實什麼都沒看到。”秀秀一副無奈之色,“這次我也算了,好似什麼都沒。”
“可有生死險境?”曲如意關心的問。
“啥都沒有。”秀秀搖頭。
“沒有就好。”曲如意鬆了口氣,“說不定出去吃頓好的就成了。不像我,費了許多力氣,一身的傷,又是救人,又是自救。九死一生,才得機緣。”
她捏了捏秀秀的臉蛋,“一定要安穩回來。”
秀秀認真點頭。
姐妹倆又扯了一會兒,曲如意帶秀秀去認識了飛舟的管事,交代了好些話。
再等半個時辰,飛舟離地。
秀秀見自己離曲如意越來越遠,而她身影也愈加渺小,忽覺心中空落落的。
遙望遠處,但見紅日映在海上,一片金黃之色。驚鴻掠過,有孤影卻無痕。
待到入夜,秀秀獨坐在客艙內。也無心修行,便躺下歇息。
隻是輾轉難眠,心中似有愁狀。聞聽江海翻波浪,又覺夜長難明。
披衣起坐,在外數了一夜寒星。
飛舟安穩之極,行了五日,登岸兩三百裡。
此處有一坊市,名叫海石坊。往來之人頗多,主要是南北貨品交通。這裡有好幾個沿海的家族門派,隻是勢力不大,大都歸雲霞宗調遣,算是附庸。
海石坊往西北是橋山方向,往西南是眠龍山。
飛舟還要往橋山去,秀秀謝過管事,下舟登上海石坊。
轉了一圈,縹緲之機隱隱指向西南。
“我的築基機緣在眠龍山中?”秀秀身憑心引,便往西行。
乘紫竹舟,一路小心謹慎,避開往來散修。
也不敢單獨進山,秀秀打算先去龍門坊,見見破雲子師伯,至少尋個輿圖什麼的。
行了五日,終於來到龍門坊。瞧見雲霞宗旌旗,秀秀鬆了口氣。
“秀秀?你怎來這裡了?”一巡視的築基男修發現秀秀,便趕緊上前來問。
秀秀也不說天啟之事,隻說來拜見破雲子。
來到雲霞宗駐地,尋到最中間的營帳,一女修守在帳前。
“孟師姐。”秀秀行禮。
“此行在山裡?”那孟師姐似與秀秀相熟,知道秀秀來乾嘛。
秀秀苦笑著點點頭,她不是不聞窗外事的傻子,知道最近眠龍山裡破事多。
“你先等一會兒,師父在同橋山派顧師叔談話。”孟師姐拉住秀秀的手,竟連連搖頭歎息。
秀秀也不吭聲,隻老老實實立在帳口。
等了一個時辰,有一老金丹出來。
孟師姐這才讓秀秀入帳。
進了賬內,便見破雲子一身邋遢,盤坐席上,好似在想事情。
“師伯。”秀秀跪下行禮。
“機緣在山中?”破雲子撫須問。
“是。”秀秀答。
“如今山中封禁,我雲霞宗弟子皆已退出,隻餘九陰山和橋山諸人。”
破雲子微微搖頭,“橋山派內鬥,好似還有彆的岔子。九陰山頗占先機,已在山內行暗殺埋伏之事。”他盯著秀秀,沉聲問道:“你還未築基,又不擅爭鬥,入山九死一生。可還要入山?”
秀秀跪在地上,回道:“秀秀得師父和師伯師叔教誨,大道艱辛,當知難而不畏難。”
“好!曲成甲總算教出個苗子!”破雲子哈哈一笑,道:“此番入眠龍山雖是死生之地,但你有此心,必能功成!”他欣慰撫須,又接著提點,“若是在山中遇橋山子弟,也需稍稍提防。若是遇九陰山之人,能避則避,若不能避……”
秀秀立即道:“秀秀絕不辱沒師門聲名。”
破雲子點頭,很是滿意,微笑道:“我跟你師父,你師叔,三人皆出自老宗主一脈,你自也是老宗主嫡親後輩。咱們同他人不需分出高低尊卑,可心氣總是要高他人三分的。”
“是。”秀秀乖巧的很。
“好孩子。”破雲子取出一張獸皮,上麵淺淺刻畫一小劍。“危難之時,總有些用處。”輕輕拋出,落在秀秀身前。
“謝師伯。”秀秀又磕頭。
“還有這個,”破雲子真沒把秀秀當外人,又取出一獸皮,“這是山中圖解,山路小道,妖獸居處、性情、本領皆已標上了。不過越是往裡,便越難明,你需小心才是。”
“秀秀謹記。”秀秀得了東西,心裡不那麼怕了。
“好了,去讓孟圓帶你歇息一晚,再讓她給你講講諸般事項,明日進山不遲。”破雲子慈愛的很。
秀秀又磕頭謝過,出帳尋那孟圓。
歇息一晚,聽孟圓講了入山的諸般之事,秀秀都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