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新晉築基,滋味如何?”
裴寧坐下來,笑語嫣然。
“我築基未成,如何知築基滋味?”
林白假裝不懂,見她還是笑個不停,便賣慘道:“此番在外連番遇險,又失了築基機緣,頗見世態炎涼,心中竟生厭世之感。”
“林轉輪,”裴寧忍俊不禁,“你與我知根知底,少拿這些騙小姑娘的話哄我。”
“聽說你們門中大比,如何了?”林白換了話題,湊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
裴寧往回抽手,見抽不回,便也不勉強。
“自是第一。”裴寧笑道。
“細細說來。”林白見她耳根稍稍紅了,便又往上湊,“我最喜歡聽你說門中的比鬥之事了。”
扯了一會兒,兩人去到裡麵靜室。
可能是新換了地方,裴寧還不太習慣,人比平時更為嬌羞。
鬨騰完,兩人敘說彆離之情。
“伱又多一娘親。”裴寧緩過來後,便開始陰陽怪氣。
林白住了嘴,沒法辯駁。
裴寧又細細問了此番經曆,林白跟她沒啥好隱瞞的,自是全都說了。
隻略過了與薑小白合殺九陰山築基之事,以及睡覺的細節。
林白早已知道,先前裴寧去黑塔見薑丫頭,兩女必然把話攤開講了。
“你的築基機緣是鐵化生的丹劫。既已失了,日後怎麼辦?”裴寧問。
“大道固然艱難,又怎能畏縮不前?”林白十分認真,“我打算去朱家鳳鳴山,搏一搏大道之機。”
林白又同她說了元嬰留字,讓她一塊兒去。
裴寧自然沒二話。兩人關係極深,便是讓她陪同赴死搏命,她也不多說什麼。
“引天地靈氣入體,強行築基,極其危險。”林白歎了口氣,頗見憂慮。
“你莫要裝樣子,我沒覺出你擔心害怕。”裴寧摸出一張信封,丟到林白臉上,“若是真有憂慮,何不去跟你的紅顏知己聊聊。”
“什麼紅顏知己?”林白接過信一看,竟是蓋盈秋寫的。
“蓋盈秋托我給你送信。”裴寧笑的開心,“林轉輪,你人麵越發廣了。”
“她既托你傳信,便是坦蕩之意。我亦是坦坦蕩蕩。”林白撕開信來看。
裴寧也湊上前,下巴抵林白肩膀。
字體娟秀,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隻叮囑林白莫生頹喪之心,日後還有大道之望。又讓林白莫擔心裴寧,她自會暗中照顧。
言辭頗為誠懇,著實是把林白當成知己好友來看的。
“金丹四派四家族,另再加一個元嬰橋山派,日後你要雨露均沾才是。”裴寧陰陽怪氣的笑。
林白才不慣著她,拱了拱,把她拱翻。
兩人到底是許久未見,又經曆天啟之危,裴寧也不似方才嬌羞,反迎合許多。
鬨騰了幾番,兩人又閒扯個沒完,像老夫老妻在嘮嗑。
林白把橋山派和九陰山的破事兒說了說,裴寧則說回去再給林白物色幾個貌美女子。
過了一日,外麵打入一道靈力。
開了門,是薑春。
“我家小妹聽聞裴師妹來了,便邀請前去一敘。”薑春笑著道。
“築基功成,自當去祝賀祝賀。”裴寧笑笑,看了眼林白。
林白目不斜視。
薑春又客套幾句,便往前帶路。
一路向南,又閒聊起來。
來到湖邊,便見湖心小島上黑塔樹立。
“薑前輩前輩不在?”林白笑著問。
“族叔大道不展,此地便讓了出來,專撥小妹來用。”薑春解開船繩,道:“小妹獨占湖心小島,也有護衛此方之責。”
“她方才築基,就占這麼大的地方?”林白羨慕壞了。
“你們不是外人,說與你們也無妨。”薑春麵有自豪之色,低聲道:“小妹這次外出,滅掉兩頭築基妖獸,練氣小妖獸更是數不過來,得了許多東西。雖也耗費了不少寶貝,可到底碩果累累。先前家裡就對她寄予厚望,如今更是寵愛有加。”
“她有如此本領,性情傲慢些也屬正常。”林白感慨不已。
薑春微微搖頭,道:“陡然得道,性情變一些也是有的,等過些日子就好了。而且她在外不知做了什麼,我老姑說她失了……”
說到這兒,薑春忽的發覺說多了,趕緊止住。
“失了什麼?”裴寧笑問。
“沒什麼,沒什麼。”薑春是端正君子,這又涉及家事,他萬萬不會往外說的。
裴寧也不追問,隻朝林白笑笑。
林白假裝不懂。
“你們自管乘舟過去,我有職務在身,就不去了。”薑春道。
林白和裴寧朝他作揖一禮,繼而撐舟過湖,登上湖心小島。
薑魚已在等著了,她老練的行禮,又來幫林白係船繩。
裴寧看了眼薑魚腰上掛的飛刀刀鞘,也沒說話。
“裴道友,姐姐請你登塔一敘。”薑魚端端正正的作揖。
“隻我一人去?”裴寧笑問。
“姐姐說她隻念及故人,卻不想見閒雜人等。”薑魚實話實說,又看向林白,解釋道:“姐姐近日腦子不清楚,非是有意不敬,還請莫怪。”
她立即把薑小白賣了。
這對兒姐妹真是沒法說,當姐姐的不靠譜,反而妹妹敦厚端正。
薑魚把裴寧送到黑塔下,又回轉來找林白。
她再三謝過贈送玉笛之情,又尋來釣竿,邀林白釣魚。
“小魚兒,記得代我向薑前輩問好。”林白道。
“我記下了。”薑魚提著小釣竿,認真的點頭,她盯著林白,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我姐姐是不是欺負你了?”
“……”林白點點頭。
“姐姐最愛戲弄人,她以前也總欺負我。”薑魚十分鄭重,“你日後少理她便是。隻要不理她,她覺得沒意思了,也就不找你了。”
“受教。”林白笑。
薑魚見為林白解了憂,她也開心的很。
一大一小兩個人,嘰嘰喳喳閒扯半天,愣是一條魚沒釣上來。
又過片刻,裴寧從黑塔裡走了出來,薑小白卻沒露麵。
與薑魚道了彆,林白撐船離開。
離船登岸,兩人又往前走了一陣。時時見薑家子弟,林白遇到熟識的,便停下來閒敘幾句。
回到洞府,關上了門。
“你們聊了什麼?”林白坐下來,隨意問道。
“她知曉你要強行築基,分外擔心。”裴寧笑著道。
“朋友之間,有此擔憂,也屬常事。”林白一副正經模樣。
“她還說,”裴寧坐在林白對麵,雙眸明亮,笑吟吟道:“她說她如今已不堪征伐,待你築基後,怕是更為不支,是故邀我同行,稍解疲乏。”
這都什麼虎狼之言?
林白情知她在胡說八道,又不好辯駁,隻能尋些有的沒的閒扯。
把她哄的氣兒順,又鬨騰兩番,終於讓她舒心。
兩人收拾了東西,出門去往鳳鳴閣。
來到街上,便聽有來往散修談論鐵化生之事。乃是說,雲霞宗傳來消息,說鐵化生已然伏誅。
兩人聽了一陣兒,便不再去管。
“伯父已知你安穩歸來,又聽說你想去鳳鳴山,便在老家等著你。”
來到鳳鳴閣二樓,朱玉玲親自倒上茶水,互相見禮過,才說起正事。
扯完後,朱玉玲便握住裴寧的手,姐姐長妹妹短,打聽個沒完。
裴寧性子冷淡,不愛這些虛的,又不好開口駁人麵子,便頻頻朝林白使眼色。
林白見裴寧快要忍耐不住,想著算是報了陰陽怪氣的仇,這才開口告辭。
出了信義坊,一路向東。
林白與裴寧不慌不忙,也不駕馭靈舟,反步行趕路。
閒走聊天,頗有輕鬆愜意之感。
如此行了三天,便見朱玉茂的莊園。
“玉茂兄,可是出了什麼事?怎嘴邊有燎泡?”林白關心的問。
“還不是那不孝女!”朱玉茂一說這個就來氣,“我教她念書,她反把書燒了;我打她手心,她說爹你吃沒吃飯;我罰她不準吃飯,她便說老姑想她了,要帶她走!”
所謂老姑,便是朱見水,前不久才仙逝。
朱玉茂一副無可奈何的頹喪之態,哀歎道:“她小時候乖巧可愛,不哭不鬨,分外懂事。怎長了兩歲,如混世魔王一般,我真快要被氣死了!”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深覺此子不輸薑小白!
“玉茂兄,要不再生個吧?”林白勸。
裴寧止不住的笑。
“唉。”朱玉茂是半點脾氣也無,讓凡俗仆役把妙妙領來。
“賢弟,你好好訓她兩句!”朱玉茂瞪妙妙。
妙妙倒也沒多離譜,人家小小個頭,梳倆羊角辮。
林白做出小孩子最討厭的大人模樣,板著臉瞪她。
妙妙先朝林白行禮,“叔叔好。”她仰頭看裴寧,“姐姐真好看。”說著話,還上前拉裴寧衣衫,一副討好的樣子。
她分明不傻,知道該討好誰。
林白本想訓斥兩句,奈何被裴寧一瞪,也省了裝夫子的心。
“孩子能吃能喝比什麼都強,咱們要知足常樂。”林白對朱玉茂說。
朱玉茂見林白慫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哀歎不停。
三人又扯了幾句,朱玉茂便帶林裴二人去往鳳鳴山。
林白也不是第一回來,早就熟門熟路,沿途相識之人頗多。
還未到大殿,朱玉樹便已匆匆趕來。
他築基功成,氣度為之一變,隱隱然有蓬勃之機。
敘了幾句話,林白攜裴寧,由朱玉樹領著,先去祭拜了朱見水前輩。
做完這些,又去拜朱見羊前輩。
“能安寧回來,比什麼都強。”朱見羊性子平和,安慰道:“再說了,失卻築基機緣,又不是就不能築基了。”
他說完這些,也不再理會林白,隻同裴寧問話。
略問了幾句,朱見羊便取出一柄飛劍,做長輩之禮。
裴寧知林白和朱家的交情,也知道朱見羊前輩把林白當子侄看,是故也不扭捏推辭,利落的收了。
“玉樹和玉茂他們許久不見你,你們年輕人且去飲酒談天。有事稍後再說。”朱見羊笑著趕人。
這邊朱玉樹已備好酒宴,除卻朱玉茂,朱玉薔外,還有不少玉字輩子弟,都是年齒相當的年輕人。
分坐兩旁,林白取出高元元送的酒葫蘆。這葫蘆是一儲物法器,藏酒有上百斤。
諸人飲酒談笑,所論極廣。有說鐵化生伏誅之事,也有人談及龍門坊不法事,更有人辯論東海域大局。
扯了半天,林白酒沒少喝,人卻沒甚大事,又問起朱玉樹築基之事。
妙妙侍立在朱玉茂身旁,“爹爹喝啊!”她乖巧之極,一直給她親爹倒酒。
朱玉茂老懷欣慰,酒到杯乾。待到醉倒,妙妙這才開始偷偷喝酒。
朱玉薔時時偷看裴寧,待瞧見妙妙偷酒,她便拽住妙妙,拍她屁股。“小姑,我給你倒酒,你喝快點。你彆看了,你沒她好看。”妙妙又給朱玉薔倒酒,乖巧的很。
待朱玉薔也喝的酩酊大醉,妙妙又偷偷嘗酒。
裴寧坐在林白身旁,少言少語,更少飲酒。她時不時看一眼朱玉薔,也沒說什麼,隻意味深長的看林白。
喝了半晌,朱家男女醉倒一片,猶剩的幾個,又搖搖晃晃的聚在一起胡吹。
“此番你有何打算?”朱玉樹麵上赤紅,顯然也喝了不少。
“築基就在此地。”林白很是自信,“我欲要去見見朱見羊前輩,再觀那元嬰留字。”
林白與朱家交情深厚,根本不需委婉說話。
“你既有信心,那自然一切都好。”朱玉樹立即應下,他又看向裴寧,道:“弟妹在天池派學藝,乃是劍修,當同去才是。”他並無吝嗇之心。
裴寧行禮作謝。
三人起身,這便要去尋朱見羊。
“叔叔抱抱,抱抱……”妙妙嘿嘿嘿的笑,搖搖晃晃的跑過來,臉蛋兒紅撲撲的,顯然沒少偷酒。
林白板起臉,訓斥道:“你都多大了,還需人抱?”
妙妙隻是憨笑不停,抱著林白的腿,身子扭來扭曲,竟撒起嬌來。她仰著頭看裴寧,“姐姐真好看。”
裴寧被哄的很開心,“你抱抱她能累著你?”她看林白。
林白沒脾氣,隻能把妙妙抱起來。
朱玉樹在旁笑著搖頭。
三人一娃出了此間,去尋到朱見羊,說了此番目的。
“不醒醒酒再去?”朱見羊扶須笑問。
“我曾見一位前輩飲此酒殺人,揮灑自如,頗為心折。”林白笑道。
朱見羊笑笑,也不再說,自往前帶路。
朱玉樹跟上,林白抱著妙妙,妙妙扯著裴寧衣裳。
過了大殿,再往前走,便見一六層高塔,正是是朱家的藏經閣。
通常而言,門派家族都有此類密地,收納門中功法、以及珍貴之物。是故防備甚嚴,陣法周全。
朱見羊上前,與守在塔前的練氣修士說了句,便開門進入。
門內有一築基老修,白須白發,耄耋殘年。
“是羊弟啊。”老頭子雙目渾濁,麵上有笑,看看朱玉樹,說:“這是樹兒。”他又看林白,道:“不像是岩兒。岩兒呢?這孩子是誰?”再看裴寧,點頭,“好俊的丫頭,咋沒見過你?”
“老哥哥,我帶後輩上樓看看。”朱見羊取出令牌。
“老祖!”妙妙笑嘻嘻的抓老修的胡子。
“好好好。”老修笑著點頭,“這娃娃我瞧著喜歡,羊兒你可彆摳搜,合適的就送她。”老修士慈祥的笑。
“老哥哥你安坐吧。”朱見羊笑著拉過來朱玉樹,道:“玉樹,你來著陪你老叔說說話。”
說完,朱見羊招呼林裴二人上樓。
藏經閣總計六層,三人一娃一路不停,爬到最高層。
上麵牆壁上掛著一老者畫像,朱見羊行禮參拜。
林白和裴寧心知這是朱家金丹老祖,便也跟著行禮。妙妙被林白抱著,也作揖行禮。
六層最中間,有一六尺高台。上有木架,裝裱一幅字。
隻一“劍”字,不見瘦勁灑脫,亦無俊逸清雅,更非韻致高古。
其字跡猶如初次執筆的幼童,又似眼盲老翁隨筆。
可再細看,便見其拙劣筆鋒之下,有純粹無暇,不染纖塵之感。
無垢無暇,絕無半分汙穢。乃至於拂去心頭落塵,拂去沉重過往。
林白一手抱著妙妙,一手遮住她眼睛,細細的看那副字,也不管妙妙使勁扣他的手。
“如何?”朱見羊笑著問裴寧。
“頂禮膜拜。”裴寧呆呆的看著。
“前輩,”林白一手按在妙妙臉上,一邊認真問道:“昔日湖底丹論之辯,前輩曾提及一人,本命乃是枯朽鐵劍,與鐵化生本命相類,莫非就是這位前輩?”
朱見羊微笑點頭。
“此人比之鐵化生如何?”林白問。
“螢火豈能與日月爭輝?”
朱見羊笑笑,道:“這位前輩姓陳,四十歲前,名聲不顯,修為極低。而後偶得機緣,便突飛猛進,一路高歌。練氣境強殺築基,築基後又強殺金丹。而後證道元嬰,人皆稱道。”
“本命汙鏽鐵劍,劍意纖塵不染,人亦纖塵不染?”林白問。
朱見羊搖搖頭,道:“那等天人,我怎能知?隻是其人劍意純粹,皆是堂堂正正之法,不似鐵化生那般陰損詭譎。其人更是一片赤誠,從未有枉殺無辜之舉,反和善之極。”
林白靜默不語。
裴寧和朱見羊對視一眼,也不說話。
妙妙被捂住眼,兩手亂抓,指頭往林白嘴裡塞,另一手使勁捅鼻孔。
林白忽的想起鐵化生臨死之前,高元元曾問:渾身銅鏽之人,亦能為他人而慷慨赴死?
鐵化生回:抹除銅鏽,洗儘鉛華,亦有幾分赤子之心。
“鐵化生臨死之際,已摸到幾分陳前輩的純粹之意,隻可惜晚了。”林白道。
“臨死得道,亦是道。”朱見羊笑著道。
林白笑笑,道:“前輩,我頗喜愛妙妙,此番我若功成,可否收下她做個徒弟?”
“師父師父……”妙妙已先喊出了聲。
朱見羊笑著點頭,道:“我自能做主。”
“築基就在此時此地。”林白把妙妙塞給裴寧。
朱見羊扶須笑笑,朝裴寧點頭,領她下樓。
“師父……”
妙妙被裴寧抱著,兀自嘿嘿笑著伸出兩臂,朝向林白,一如當日的黃如花。
彼時黃如花失魂落魄,不見天日;今日妙妙卻未失天真,光明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