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條韌,微風輕蕩。
花又青半躺在柳樹枝條上,琢磨著如何說一個完美的謊言。
假使傅驚塵問起,那贛巨人為什麼會忽然離開,她要怎麼說?
這種情況下,四師兄展林的話本上都是怎麼寫的?
那些無所不能的狐妖,徒手從八百山賊手中救下書生,都是怎麼解釋的?
「方才晴空霹靂,天上降下一閃電,劈死了那孽畜」
還是「忽然衝出一彪形大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聽一聲怒吼,便利落斬了那妖魔的頭」
「它尿急」
……
傅驚塵會信嗎?
花又青瞧他一眼。
幸好傅驚塵向來不走尋常路,方才的事情,他一字不問,隻是專注運息。
同武學相比,花又青在玄術上天賦更高,更注重掐訣畫符,相對而言,武學上要遜色許多。
清水派下多是普通百姓,遠離江湖朝堂,花又青雖跟幾位師兄師姐曆練些日子,見過的武林中人也不算多,她坐在柳樹條上,垂下兩腳,晃晃悠悠,專注看傅驚塵身法,思索該怎麼拆招。
她隻知傅驚塵一身好武功,是從一次又一次實戰中得來的,並非傳統的拜師學藝。
壞處是無法真正掌握、傳承功夫,亦不被江湖上任何名門正派所承認,至於好處——
實用,招式無固定章法,難以被敵人看穿。
花又青想想自己和他今後的命運,兩人大約也算半個敵人。
如今和傅驚塵離這樣近,也有伺機尋他弱點的打算。
她現在明白了,和傅驚塵來近身肉搏,隻拚身手的話,大約永勝不了他。
還需精修玄法。
傅驚塵調息完畢,花又青恐他追問,雙手一撐柳條枝,便要下樹——傅驚塵一手拎著她的領口,將她整個人重新拎到樹上,要她穩穩坐住,問:“做什麼?”
花又青說:“餓了,找點吃的。”
傅驚塵說:“我和你一同去。”
“不用不用,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休息吧,”花又青搖頭,“沒事,我就當在這邊玩了。”
傅驚塵婉拒:“妖物尚在,我不想你的身體和四肢各玩各的。”
花又青:“……”
她心中藏事,又不想被他看出破綻,心事重重地走出幾步,隻聽呼呲呼呲聲響,小黑忽閃著兩個大翅膀,一個俯衝,穩穩落在她身邊。
花又青往他身後看一看,無人。
她問:“沒搬來救兵?”
“沒,”小黑一臉憤怒,“我照你吩咐的全做了,一個字都不帶錯的。誰知金開野那黃口小兒,看完後,隻把那紙條藏在虎頭帽中,躺下便睡了。”
花又青不意外。
現在的她同金開野又無什麼感情,幫是情分,不幫也是應當。
傅驚塵倒是問:“你去找金開野幫忙?”
花又青點頭。
傅驚塵笑了一聲:“你倒是挺會認哥哥。”
花又青心不在焉:“一個好漢兩個幫嘛。”
話音未落,傅驚塵忽然觸了下她的手,不偏不倚,剛好按到她手上的小傷口上,隻一下,就放開了。
他問:“你身體很冷,是氣血不足?”
花又青斟酌:“大約因為我品德高尚,冰清玉潔吧。”
傅驚塵沒回應,走到小黑麵前,觀察它:“為什麼叫它小黑?”
小黑耷拉著一張狗狗臉,悶悶不樂:“因為她不會寫更複雜的字。”
思及傷心事,他說:“小黑總比’鋼蛋’聽起來好一些。”
片刻憂鬱,小黑又抖擻精神,要花又青給他解藥。
他言之鑿鑿,交代的事情已經全做了;至於成不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反正他不管——
傅驚塵聽了完整的來龍去脈,慢條斯理地問小黑:“你說你同玄鴞門簽了契,不能隨便傷害玄鴞門豢養的妖獸,對不對?”
小黑點頭。
“倘若其他妖獸傷害你呢?也不能還手麼?”
小黑矜持優雅:“它們也有契約啊,自然也不能傷害我。”
傅驚塵頷首:“你能否馱我和青青通過結界?”
小黑搖頭,麵露難色:“因為岩淵下封著火靈劍,所以結界每次隻允許一個活物進出……我帶著你們?出不去。”
花又青提議:“那你可以將我們送到距離結界很近的藤梯上呀,我們倆排隊出去。”
小黑說:“是啊,一旦你們離開我的身體,就會立刻被贛巨人吃掉。”
他狗牙閃著尖光,終於露出點惡意的笑:“忘記說了,隻要它不死,你們就絕不可能爬到藤梯頂。”
傅驚塵不再說話,若無其事地拍一下小黑的脖頸。
相觸時,小黑一聲嚎叫,被傅驚塵碰過的地方,好似砸了一根釘子進入皮肉,痛得險些倒下。
那點惡意登時消散,他看傅驚塵的眼神,比看花又青還驚悚。
“抱歉,”傅驚塵觀他反應,微微笑了,“大約手上沾了些沙石,沒洗乾淨。”
花又青覺他真是胡說八道,試探小黑就試探嘛,乾嘛還找這麼拙劣的借口?
整條胳膊都是她擦洗的,哪裡有什麼臟東西。
隻是不知傅驚塵用了什麼技法,看小黑這反應,痛得就像沾了她的血一樣。
小黑摘了桃子來,堆一起,花又青邊吃,邊同他們計劃。
眼下道路擺在麵前,要想出去,必殺贛巨人。
問題是,如今的傅驚塵無劍。
他平日裡又常以劍作武器,現今也需要一柄長劍去攪碎贛巨人的腦漿。
花又青再度貢獻出自己的小刀。
“雖然短了一些,但末端可以綁上木棍,”花又青認真分析,“你就當長矛用。”
傅驚塵瞥了她手中小刀一眼,忽而轉身,問小黑:“你說淵下有火靈劍?”
“是啊,”小黑精神一振,“就在贛巨人的石床之下。”
“很好,”傅驚塵頷首,“你去拿來。”
小黑:“啊?”
“你方才不是說,玄鴞門的妖物不能自相殘害麼?”傅驚塵淡淡,“贛巨人殺不了你,去拿過來。”
小黑震驚:“可它會打我啊,我可不想變得青一塊紫一塊。”
傅驚塵平靜:“不想要解藥了?”
他指一指抱著桃子啃的花又青:“不想青一塊紫一塊,也可以,那就等著被她的藥炸成東一塊西一塊。”
小黑試圖拒絕:“……可是那火靈劍是鎮派之寶,已經在淵下沉了上千年,我不能隨便給你。”
傅驚塵淡然:“我插在贛巨人背上的那把劍,是前秦乾將所鍛造。你若將火靈劍取來,那把寶劍,我可以留在此地,隻當以物換一物。”
小黑聽說過鑄劍師乾將,又是秦朝之物,流傳這麼多年尚能使用,可見的確是個寶貝。
他腦子有些不夠用,耷拉著倆狗耳朵想了半天,認為此件買賣不虧。很快說服自己,點頭答應,忽閃著倆大翅膀就要飛離——
臨走前,傅驚塵叫住他,取出一顆藥丸,一分為二,遞給他半粒。
“這個是霹靂**散的解藥,能保你六日不死,”他說,“我暫且給你半粒,待你取回火靈劍,我立即將剩下半粒也給你。”
小黑想也未想,舌頭一卷,含了藥去,美滋滋吞下,直衝岩淵。
剩下花又青一臉糾結。
傅驚塵常用的那把鐵劍鏽跡斑斑,其貌不揚,完全看不出竟有如此大的來頭。
她問:“你那把劍真是先秦的?”
傅驚塵頷首:“自然,鑄劍師複姓先秦,名乾將。”
花又青震驚:“你連妖獸都騙!!!”
她的桃子啃到隻剩下一個核,傅驚塵又丟給她一個新的。
花又青捧著桃子,無心再吃,她說:“糟糕,萬一發現你騙了他,小黑一定會殺了你。”
傅驚塵並不在意:“他不是還吃了霹靂**散麼?”
花又青沉默了。
左思右想,還是走到傅驚塵麵前,她猶豫著,小聲:“……我給他的根本不是什麼無敵霹靂**散,隻是薄荷做的糖。”
說完後,她悄悄將自己裝糖的袋子給他看:“喏——我說什麼三天後會在他體內爆炸,都是騙他的,假的。”
“我知道,”傅驚塵從容不迫,“但我給他的那半顆霹靂**散是真的。”
花又青:“……”
最毒、驚塵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