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引火燒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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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幻境前夜。

二師兄方回燕和三師姐楚吟歌,同花又青談天,提醒她,切莫暴露血的秘密。

花又青自幼修仙問道,又有天分。

未得幸蒙定清師尊教誨,由幾個師兄姐傾心傳授,亦走在正途之上。

她的血也格外純淨,靈氣充沛——能解咒,能療各類陰毒之氣的損傷,也能重創妖魔邪物。

進鏡前,楚吟歌告誡她此行風險。

縱使是幻境,亦會疼痛受傷。

死了的確能立刻脫身,但諸師兄姐擔憂的,是幻境中的人發覺她的異處,將她關押。

雖說正統修仙人的血,對於邪物都有克製作用,可——

她的血至純至淨,其效力之強,竟有幾分像定清師尊。

花又青大驚失色:“莫非我是定清師尊的私生女?”

楚吟歌:“……”

方回燕無聲哀歎,閉眼不看。

“應該不是,”花又青若有所思,“我出生的時候,定清師尊已經仙逝多年了;退一萬步,就算他還活著,一百五十多歲高齡,應該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楚吟歌:“……”

方回燕低聲默念慈悲。

花又青轉念一想:“不過聽說他老人家即將羽化成仙,說不定非同常人,老當益壯——”

方回燕打斷他:“青青,莫再說了,就當師兄求你了。”

喝過兩盞茶後,重新話回正題。

楚吟歌問花又青,她是否做好準備?她並不是非要去這一趟。

師門中亦有其他兄弟姐妹,他們也不想讓花又青以身犯險。

方回燕看她,默然不語。

花又青幾乎是二師兄一手帶大,亦父亦兄。

他在情理上不舍,於大義上不攔。

花又青想了想,她說:“我去。”

她起身,擲地有聲:“佛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姐於我有養恩,我又怎能為潛在的風險而置她安危於不顧?若我今日退縮,又與禽獸何異?”

方回燕眼睛閃閃,望她,欣慰:“青青,你終於長大了。”

頓了頓,他斟酌語言:“不過,我們修的是道,此類佛偈,還是少說比較好。”

……

咬破手指,擠出幾點血,均勻點在柳葉尖上,滴滴顫顫,如殷紅雨露。

花又青竭儘全身力氣,在那贛巨人即將抓住空中傅驚塵時,雙手握柳枝長條,輕輕一彈,柳枝軟韌,葉片尖尖上的血液,俱彈到贛巨人身上。

純淨之氣相觸,猶如冷水濺熱油,幾點雖小,疼痛卻深,陰陰濃煙滾滾冒,那贛巨人吃痛,竟拋下她和傅驚塵,倉皇間,掉頭便跑,一路掙紮著,地動山搖,撞倒一片柳樹,東倒西歪地往遠處踉踉蹌蹌。

花又青身體小,承重能力有限,她阻止不了傅驚塵的下墜。幸好他身下有一枝繁葉茂的柳樹,柔軟的柳條承載著他的重量,往下滑一滑,最終穩穩停留在那樹枝分叉處。

她上了樹,縮成一小團,用手去探傅驚塵呼吸。

還活著,隻是昏過去了。

摸索著檢查他身體。

經脈未損,之前中的那一咒也消清了。

可見玄鴞門中果真有能人異士。

隻斷了一條右腿,外加右邊手臂燒傷及手心脫一層皮。

還好,都是□□上的損傷,尚在花又青能力之內。

花又青由衷地欽佩傅驚塵。

以習武之人的血肉之軀,能從洪荒妖獸中存活,隻受這麼些傷,已經是上天垂憐。

幸運的是,他不偏不倚落在這柳樹上,柳條綿柔,又撲了他身上之火。

柳樹屬陰,有“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的說法,亦有清明折柳,出殯之時,孝子手裡柱的孝棍亦是柳木。

贛巨人身體含火,此刻最好是以陰氣壓製。

花又青先幫傅驚塵正骨,又折幾根柳條,尋找清水塘,浸透水,幫他擦洗燒傷的那些地方。

雖不能令他肌膚完好如初,但也能壓下那巨人熱火;待出了這幻境,不過是小小幾個治療術法的事。

現今的花又青,隻有滿腹經綸和一身血。

但不到必要時刻,她還不想用血來救他。

柳條水擦淨胳膊,傅驚塵還未醒——奇怪,他心肺未傷,不應當昏迷這麼久。

花又青倦且疲,沒了力氣,擦一會兒就打盹,差點栽到他懷中睡著。

察覺體力不支後,她躺在柳枝上,閉眼睛。

先睡一覺。

先睡一覺再說。

說不定,等一會兒,小黑就把救兵搬來了……

天光大亮,葉尖掛晨露。

玄鴞門中出了件前所未有的大事。

內門弟子傅驚塵和外門弟子花又青竟同時失蹤。

藍掌門震怒,下令,停課一日,要求所有人開始搜尋,將兩人綁了送到審判堂中。

昨夜中了夢魘的藍琴,在正午時悠悠醒轉。

剛睜開眼,就看到金開野。

藍琴一頭紮進他懷中:“哥!”

金開野不習慣這樣過於親密的舉止,他和自己的親妹妹都沒有過這般。但藍琴太可憐了,母親早逝,有父卻也不能陪伴。

任她依偎,金開野遲疑著問:“你昨天晚上有沒有看到青青?”

藍琴的臉埋在他胸口:“沒有——她晚上睡得很早,晚膳後就進了房間,再沒有出來過。”

金開野由著她抱一陣,才輕輕推開,囑托她好好休息,接下來一周的課不必上了,身體更重要。

輕手輕腳出門,金開野又接弟子急報。

以花又青的頭發為引作咒,尋她身影,竟發覺她去了禁地黑水塘。

金開野擰緊眉頭。

禁地黑水塘聯通外山同內山,內封印洪荒之妖獸,道門之人,一旦下去,術法儘失,九死一生,向來是秘密處決弟子之處。

也正因此,縱使常有傳聞黑水塘下有奇珍,亦無人敢以身涉險。

縱使僥幸逃出,亦有玄鴞門規。

擅入禁地者,殺無赦。

好端端的,她一個小女孩,跑去那裡做什麼?

還有傅驚塵——

在他房間中,竟尋不到絲毫落發,難以作咒尋蹤。

金開野心事重重,一路走到黑水塘前,凝望死寂水麵。

年齡對不上,長相相似又能如何。

花又青不可能是金玉傾。

不可能是他那丟失的小妹妹。

……即使一模一樣。

隱隱聽空中雷鳴,似有龍哀哀低吟。

金開野仰麵望長空。

快下雨了。

啪嗒。

雨水敲打柳葉,沿著葉脈一路滑到葉尖,輕輕一顫,抖了抖,努力抖下,墜。

剛好墜到花又青眼皮上。

她睡眼惺忪,坐起身,隻見烏雲遮空,微雨淅淅。

傅驚塵還未醒。

好奇怪。

花又青懷疑自己給他接錯骨,用異眼瞧了瞧,一切正常。他胳膊亦不再紅腫,被妖火燒出的地方也降到普通溫度。

怎麼會一直睡呢?

花又青用力掐他人中。

不醒。

在他耳側低語:“我等會兒拿你去喂巨人,我自己跑了,你多保重。”

還是不醒。

不得已,花又青將他扶正,又開異眼,寸寸搜尋。

這地方有封印的咒法,對她的異眼或多或少也有影響,她用得吃力,終於找到症結所在。

斬殺贛巨人時,有一飛濺的碎沙被他吸入,這些小顆粒不亦察覺,卻會阻氣。

傅驚塵此刻不醒,大約和這點有關。

花又青再度折柳枝泡水,給他灌下去。

沒用,這些沙石細微,不亦察覺,僅僅靠柳樹枝的水,難以深入肺腑。

……她的血能清理這些邪濁之氣。

花又青靜默許久。

贛巨人暫時消退,不知藏身何處;憑她一己之力,定然不能順利斬殺對方;

已經過去這麼久,小黑都未搬下救兵,大約是金開野不想下來,嗯,也或許是小黑捎錯了信。

他的腦袋並不靈光,若是聰明,也不會被傻乎乎地和玄鴞門結契。

假使金開野下來,或許還有離開的可能;可若金開野當真不來,那她此刻能結盟的,也隻有傅驚塵。

花又青輕輕地歎口氣。

她倒不是吝嗇血液,不過劃道傷口而已……隻是,傅驚塵過於聰明,又滿腹心機,善惡不分,又精於利用。

有時候,花又青會想,倘若幻境中的傅驚塵死去,那麼幻境中、那個此刻尚在清水派中修習的“花又青”,或許就能擺脫掉二十年後被當作爐,鼎的命運。

但,她需要救大師姐。

她需要現在活著離開。

思及此,花又青閉眼,自言自語。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輕歎完畢,她抽出小刀,對準自己手指,思考要割破哪一個,終於忍不住,刺破中指,呲,一道殷紅——

“你在做什麼?”

身後傅驚塵的聲音忽響起,花又青周身緊繃,她快速將手指含在口中,閉眼,祈禱他並未察覺到血液的味道。

傅驚塵輕輕咳了兩聲,呼吸間有灰的味道。

縱使右手臂滿是燒傷之痕,他猶淡然:“拿刀做什麼?”

花又青吸乾手指上的血,轉過臉,泫然欲泣:“殉情。”

傅驚塵:“……”

花又青嚎了一聲,擠出淚眼汪汪:“以報答兄長舍己救命之情,我願以身殉之。”

她掩麵:“我以為哥哥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嚶嚶嚶嚶嚶……”

傅驚塵無心看她梨花帶雨,運功調息,緩緩感受著身體變化。

斷掉的腿已被她接好,燒傷亦平息。

他就知道,這個小女孩不一般。

縱使無法調動玄術,亦能救他;隻是不知,用了何物。

傅驚塵垂眼,看她縮進袖子中的手,心下了然。

血。

她的血。

既能擊退妖獸,又能化解濁氣。

這就是葉靖鷹也想要的東西。

——不枉他,故意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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