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之咬了咬牙,拍了拍身上那已經殘破不堪,肩甲臂甲都掉了兩大片,而身上的一整塊皮革也到處是裂痕,他沉聲道:“我等剛才為了攻城,大多數爬雲梯的戰士都是換了輕裝皮甲,也沒有用大盾,這身裝備去打俱裝甲騎,那跟自殺也沒區彆啊。”
沈田子厲聲道:“起碼我們這裡還有幾十個重甲的軍士,這地上散落的盾牌也不少,隻要我們衝到那些木甲機關人的邊上,借著這些攻城機械的掩護,還是能擋一下的,就算我們這批人全部戰死,隻要能掩護儘可能多的同袍撤回長圍,也是值得的。戰況有利之時,人人都想向前衝,但現在是逆境不利之時,就得有人斷後掩護,有所犧牲也是在所難免,我們平時受寄奴哥大恩,受大晉國恩,現在就是舍身報國之時,蒼耳,你要是不想上,我不強迫你,不怕死的,跟我來!”
沈田子說著,抄起背上插著的兩把大斧,大步流星地就向著離他最近,一百步左右的一部木甲機關人奔去。
而三十多個同樣身著重甲的軍士,也緊跟在沈田子的身後,向前奔行,一百多個身著殘破皮甲,手執短兵的軍士們則直勾勾地看著沈慶之,這些人都是蒼耳的部下,剛才攻城前還有足足五百人,可就是一瞬間的事,也隻剩這點人馬了,超過一半的人身上腳上都帶著傷,甚至還在流著血都來不及包紮,而沈慶之的命令,會決定他們的生死。
沈慶之咬了咬牙:“三哥說得對,這時候人人都想逃跑,最後就是誰也逃不掉,從城牆到長圍有三裡的距離,兩三萬人這樣擠在一起逃,隻會通通給鐵騎踩死,就算我們犧牲了,也能給其他的戰友爭取時間,在衝起來的鐵騎麵前,有甲無甲,重甲還是皮甲的區彆都不大,隻要我們利用好木甲機關人的掩護,未必不能活下來,我不勉強大家跟我一起回去戰鬥,想打的跟我來,不想打的,回去,打完後給我們收屍!”
他說著,從地上撿起了一把三尺多的短槊,一邊叫著:“三哥,蒼耳來也。”一邊向著前方奔去,而他身後的所有軍士也都跟著他殺了回去,沒有一個向著長圍的方向奔行。戰場上出現了奇特的一幕,兩三萬的晉軍潰兵在潮水般地向後奔跑,隻有這兩三百人,如同大海中的一朵浪花,卻是與他們逆向而行,轉而向著前方的那三十多部,如同驚濤中的礁石一般的木甲機關,拚命地接近。
五龍口上,檀韶的臉上肌肉都在輕輕地跳動著,他的身邊,十餘個軍校全都臉色慘白,而五個之前一直在奮筆疾書,筆走龍蛇的文吏,握著筆的手都在發抖,畢竟,從攻上城頭,幾乎要勝利,瞬間就變成了城崩地裂,上萬最精銳的士卒埋在了一片廢墟之下,這種視覺上的衝擊和心理上的震撼,甚至讓身經百戰,無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檀韶,也是久久都說不出話來了。
檀和之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這堅不可摧的城牆,為什麼會瞬間塌陷我們之前試了多少次挖地道燃木陷牆之術都沒有成功,這些燕軍是怎麼做到的”
檀韶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他們不是從地道裡埋柱子燃斷,而是用夾壁牆裡陷柱,看到那些焦木了嗎,原來燕軍早就在城牆根裡挖了上百個夾壁牆洞,然後支上木柱,用燃柱之法,上百根木柱同時燃斷,瞬間就讓整個城牆塌陷,甚至,他們還故意控製了時間,要等我軍的主力攻上或者是接近城牆才出手,二十步內的攻城部隊,幾乎全部給壓在亂石之下!”
檀和之咬著牙:“早知道,應該用衝車來攻他們的城牆根兒,這些夾壁牆就能直接給它砸通!”
檀韶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之前試過地道戰法,完全挖不動,誰會想到他們是從城牆根開始挖牆陷城呢,黑袍也好,慕容鎮也罷,真的是狠人,不僅我軍的上萬將士,他們自己在城頭的兩三千守軍,也全部送掉了,這一次,我確實無話可說。”
說到這裡,檀韶咬了咬牙:“可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現在我軍兵敗如山倒,敵軍的鐵騎現在就要衝殺出來,而現在的我軍是全無組織的潰散,幾乎都要成為人家的魚肉,無論如何,得儘可能地阻擋敵軍的鐵騎衝鋒!”
說到這裡,他厲聲道:“傳令,阿壽派來支援的騎兵,索邈所部的一千人現在列隊準備與敵騎對衝。”
檀和之急道:“不行啊,韶帥,現在我軍潰散,已經衝散了索將軍他們的騎陣,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哪,而且,而且他們人數也不夠,才千餘人,無法擋住敵軍的上萬鐵騎啊。”
檀韶咬著牙:“中軍衛隊,隨我來,帥旗前移,我這裡起碼沒給衝亂,現在如果沒有彆人能阻止敵軍反擊,就隻有我們自己上了。”
一個軍吏突然叫了起來:“韶帥,你看,我們有一小隊人馬正在衝向前方,好像是要利用木甲機關人防守呢。領頭的,領頭的似乎是沈田子,沈將軍哪。”
檀韶睜大了眼睛,一個箭步衝到了前方,定睛看去,喃喃自語道:“是田子,是田子,這個時候,還是田子這個家夥能救命啊。”
檀和之的聲音在顫抖:“可是,可是他們才兩百人都不到啊,沒有盾牌,沒有戰車,沒有拒馬,甚至沒有弓弩,拿什麼去擋敵軍的千軍萬馬!”
檀韶咬著牙,一把從身後奪過了寫著“檀”字的大旗,大吼道:“我們絕不能讓兄弟們白白犧牲,孤軍奮戰,所有能拿得動武器的人,跟我來,擂鼓,下山,向敵軍反衝擊!”
檀和之一把抽出了腰刀,也跟在檀韶的後麵準備向下跑,檀韶的左臂一伸,擋住了他,沉聲道:“和之,你帶著文吏留在這裡,我在前麵能拖就拖,你迅速地整理好潰兵,重組,一旦列好陣,有一隊是一隊給我重新投入戰場,絕不能讓敵軍鐵騎突破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