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荊州,枝江,郡守府。
劉道規坐在一天前桓謙坐過的那張大案之後,神色平靜,他的將袍之上染了不少血,肩頭也紮著一副傷帶,一條裸在外麵的胳膊上,肌肉線條仍然發達,檀道濟看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道規哥,你可是三軍主帥,一州刺史啊,還親自爬這城牆,太危險了,要是有個萬一…………”
劉道規笑道:“怎麼了,道濟,難道我已經老得提不動刀了臨朐之戰的我大哥,桑落州之戰的無忌哥,不也都是在一線親自戰鬥嗎這可是我們北府軍的傳統,身為將帥,就是得身先士卒,不戰鬥,那穿這身盔甲做什麼”
到彥之勾了勾嘴角:“可是你畢竟是主帥,衝鋒在前,若有閃失,會讓全軍士氣受影響啊,再說指揮也…………”
劉道規擺了擺手:“不是還有你們嗎我若真的重傷或者戰死,道濟接管,道濟若亡,彥之接管,彥之要是也戰亡,還有你們的副將們接替,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我們北府軍打的就是一個氣勢,而這姓桓的,最缺的也是這個…………”
說到這裡,他一指麵前的殿堂地上,兩顆血淋淋的首級被放在木頭托盤裡,可不正是桓謙和桓石綏的劉道規搖了搖頭:“這回,桓謙總歸是沒有跑掉,逃出去想東投盧循,半路給他的手下所殺,提頭來獻,而這桓石綏想跟那個征陽縣令王天恩逃回後秦,卻是給傅弘之傅將軍所截殺,傅將軍,這回你才是真正的神兵天降啊。”
站在檀道濟身邊,一身戎裝,風塵仆仆的傅弘之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末將奉家父之令,率梁州兵馬前來援助荊州的劉刺史,卻不曾想趕上了這一戰,那桓石綏和桓謙分頭突圍,正好撞上了我,本來他們的兵馬比我帶來的三千援兵還是要多一些的,可是軍心已亂,未戰則潰,而桓石綏也直接給我擒住,我怕此賊又會趁機逃脫,乾脆就在營前將之斬首,劉刺史,我這樣做沒錯吧。”
劉道規笑著擺了擺手:“弘之,當年我們也曾一起在宮中宿衛當值過,啥時候變這麼生份了,還跟以前一樣叫我道規哥不好嗎”
傅弘之低下了頭:“我,我錯跟了桓玄,在偽楚軍裡跟北府軍兄弟為敵,手上還沾了北府兄弟的血,現在的我,能被赦免已經是幸運了,哪還敢再跟北府將士稱兄道弟”
劉道規站起身,走到傅弘之的麵前,拉起了他的手:“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前隻是各為其主,你傅家父子世居荊州,受桓氏的恩義,為他桓楚效力,也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當時偽楚篡晉,連大哥和希樂哥,無忌哥,還有我,還有所有的北府兄弟也都曾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又怎麼能指望你叛離桓玄呢兩軍對陣,將士都隻是聽令行事,作為楚將,你和胡藩一樣,都是儘了力,無愧於軍人的本色,我們對你是非常敬重的,以前的恩怨,不提也罷,現在大家都是晉國將士,都是並肩作戰的同袍,以後就繼續兄弟相稱,不要生份了。”
傅弘之激動地連連點頭:“多謝道規哥,有任何的吩咐,弘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到彥之沉聲道:“梁州離荊州可是遠隔千裡,又是道路險阻,過來需要翻山越嶺,可是弘之兄弟的人馬都到了,而雍州離這裡不過數百裡,全速進軍五六天就能到江陵,但那魯宗之卻一直不見蹤影,枉我大晉朝廷如此倚重他,國難當頭,竟然不思回報!”
傅弘之的眼中光芒閃閃,欲言又止。
劉道規看著傅弘之,微笑道:“怎麼,弘之有話想說”
傅弘之咬了咬牙,一抱拳:“既然彥之這樣說了,有件事我也必須上報,那桓謙曾經派人向家父送來書信,說是我傅家以前深受桓氏厚恩,也曾經跟北府軍力戰,結下血仇,說劉大帥和晉帝不可能直接地原諒我們,這些年來也隻是把我們外放邊境,形同流放,現在他作為桓氏家主,重新殺回來了,就是要趕走京八,呃,趕走北府軍,重新讓荊州成為桓家天下,要我們這些舊部都效忠於他。”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份被汗水浸得**的牛皮袋子,遞向了劉道規:“這是勸降信,而那使者曾經是我傅家的一個故吏,被家父當場斬殺,派我帶兵來應援之時,要我把這賊人的信件奉上,以明我傅家父子心跡。”
劉道規笑著接過了信件,打開一看,隻掃了一眼,就笑道:“喲,給令尊開的可是荊州刺史啊,給你開的都到鎮南將軍,南蠻校尉了,這開價可不低哪。我要是你,也許會好好考慮考慮呢。”
傅弘之搖了搖頭:“我傅氏曆代受晉國大恩,而不是他桓家的,就是開價再高,也不會做這叛國投敵之事。桓謙屈身事胡虜,還引來羌賊奸淫殺掠我荊州百姓,早就是國賊,而不是我們的恩人,就算他落到我手裡,也會跟這桓石綏一樣,軍前正法,以慰死難的將士!”
劉道規點了點頭,把那信件放回了牛皮袋子裡,順手扔到了桓謙腦袋邊的那把加了三把大鎖的寶箱之上。傅弘之看著這個箱子,說道:“據俘虜的招供,此箱中,乃是桓謙這次回來時,與之暗通消息,約定效力的各荊州豪強,文武,將吏的效忠信,也許,那些遷延不來赴援,或者是出工不出力的本地人士有哪些,打開此箱,一看便知。道規哥也可以據此早作防範,不能讓這些有二心的人,繼續位居要職了。”
到彥之興奮地說道:“弘之兄弟說得非常有道理,一個個查這些反賊太麻煩了,又沒證據,我本來在江陵的時候就盯上了幾個家夥,可惜道規哥你為了收江陵人心,連城門都大開,任其去留,我隻能罷手,現在這些罪證都在這裡,也不用擔心冤枉人了,快開箱看看是哪些混蛋投敵叛國,回去按名單捉拿吧。”
劉道規的神色平靜,看向了檀道濟:“傳我將令,把這箱子燒了,裡麵的信件,我一封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