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豫章。
何無忌麵色陰沉,努力地想要保持著鎮定,可是微微發抖的手,仍然出賣了這位北府名將當下的心態,即使是無數次的生死一線,也沒有讓他這樣激動過,大殿之上,安靜得連所有人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種巨大的震驚之下,說不出話的感覺,甚至,讓人覺得氣氛壓抑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王弘的身上,遍是傷痕,這個一向風度如玉的世家公子,現在隻能和狼狽不堪來形容,甚至,連一隻腳上的靴子也不見了,赤著那隻腳就站在大堂之上,而滿腳的汙泥伴隨著刺鼻的混合著血腥,汗酸和焦屍的味道,鑽進了每個人的鼻子裡,隻是這時候,已經沒人再有心思在乎這些了。
何無忌強作鎮定地說道:“王郡相,你的軍隊呢,你的百姓呢,你的南康呢就在昨天你還發來塘報,說是一切在你的計劃和掌控之中,說是隻等集市結束,就跟在俚人商團後麵殺進嶺南直取始興,我這裡都為了配合你的計劃而提前結束征糧,要集中主力跟進了,結果你卻給我來這一出”
王弘的眼中淚光閃閃,咬著嘴唇,他身上幾處綁著的傷帶,在微微地滲著血,這次所受的傷和苦難,是這個世家公子自從出身以來沒有經曆過的,可是他仍然咬著牙說道:“下官自知作為郡守,城在人在,城失人亡,按大晉律,鎮南你現在就可以斬了我,但我這樣逃回來,就是要把在南康發生的事情,告訴鎮南你,以免你和整個江州,都遭遇了跟我一樣的悲劇!”
何無忌咬了咬牙,厲聲道:“你說朱超石親自帶著妖賊攻打的南康郡城,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朱超石可是寄奴的親傳弟子,兄弟兩都是忠義過人,這些年南征北戰,立功無數,而部下的千餘北府老兵,很多是經曆過建義之戰的功勳舊部,我很熟悉他們,寧可戰死,也不會投降的,更不用說帶著妖賊來攻打我們了!”
王弘歎了口氣:“知人知麵不知心,我以前也跟鎮南一樣的想法,從來沒有懷疑過朱超石,但現在回想起來,此人原來就是桓玄的部下,並非北府中人,當時投降我軍,也隻是力竭被迫,不得已為之,他說是要隱藏主力,把一軍的北府老兵藏到了深山之中,但最後卻是和妖賊一起來打我們的城池,此是我親眼所見,若不是他行在前麵,我經營了一年多的南康郡城,如此堅固,又怎麼會給他這樣輕易地突破”
張邵一直眉頭深鎖,突然說道:“王弘,你有沒有看到朱超石帶的部隊唐二牛這些老兵和將校們在不在”
王弘微微一愣,轉而搖頭道:“當時我在郡守府裡,沒有看到他攻城的事,是城中的司馬唐順子,親自向我彙報的,當時城門已經失陷,州郡守軍大部分放仗投降,而唐司馬和幾十個守衛郡守府的老兵則拚死斷後,這才保我衝出重圍,我回頭逃跑的時候,也看朱超石和徐道覆那個惡賊在一起追殺我軍,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像沒看到他身邊有所帶的北府兵呢。”
殷闡咬了咬牙:“看來那些北府兄弟沒有跟著朱超石一起叛變,這姓朱的隻是自己投靠了妖賊,然後借口調開北府軍,讓妖賊對他們下了毒手。此賊真的是狼心狗肺,應該千刀萬剮才是!”
張邵的麵色凝重,說道:“現在事情還沒完全弄清楚,不可隨便地冤枉好人,畢竟朱超石的兄長朱齡石現在正隨著大帥一起北伐呢,還是一軍主帥,要真的是朱超石謀反作亂,那朱齡石想必也有問題,大帥那裡就有大危險了。此事最好要查清楚了再說,先把發生的事情通知大帥,讓他早作準備,但不能輕言朱超石就是叛變投敵了。”
何無忌長歎一聲:“王弘,你說你和朱超石在南康經營了這麼久,自稱對敵人的一切動向都了如指掌,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我現在問你,敵軍是徐道覆親自領兵,有多少人馬,盧循在哪裡”
王弘歎了口氣:“當時一片兵荒馬亂,城中到處都是妖賊,四處火起,而喊殺聲震天動地,不僅有吳地老賊的那種吳越口音,更有不少嶺南俚侗語,聽起來還是分了不少部落的,並不完全相近。我雖然對此不是太熟,但也略知一二,這次攻打南康的賊軍,數量應該不下三千,除了妖賊外,還有不少蠻夷參與!”
何無忌的神色稍緩:“三千妖賊,過半的俚侗人,這就是了,這說明攻擊的部隊隻有那徐道覆的始興兵馬,他為了迷惑我們的偵察,把大部分的兵力散在俚侗人的部落裡,隻帶千餘親兵突襲,不管朱超石是不是叛變,都不可能給他大規模的兵力支援。”
“至於那些俚侗人,應該是來做生意的那些俚人商販,他們應該也是徐道覆派來的奸細,趁亂一起發動,想要製造混亂,讓我們誤判他們的兵力。兵法有雲,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徐道覆越是虛張聲勢,造出三千人的假象,就越說明他的真實部隊不到三千,甚至可能不足兩千。因為如果他真的有三五千人馬,一定現在是偃旗息鼓,以最快的速度突襲這裡了,王南康,隻怕你的逃出,就是他故意放回來的!”
張邵跟著點頭道:“不錯,王弘畢竟是文官,武藝不精,也隻能說勉強會騎馬,那騎術和武藝是談不上的,雖然有唐司馬等人的拚死阻擊,但按說是不可能擋住徐道覆這樣的悍匪追擊,能逃回來隻能說明是妖賊故意放你回來,要的就是把你看到的這些事向我們說明,以此推論,可能朱超石並沒有叛變投敵,而是被妖賊突襲拿下了,至於用了什麼手段,不得而知,想來,無非就是下毒,行刺,伏擊,偷襲這些見不得人的伎倆吧,那也是妖賊最擅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