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的眉頭微微一皺:“寄奴,要學文,是需要讀書的,但這個讀書,就是最難的事,我自幼讀書是靠了我們家家傳的藏書,你也見過,都是些竹簡,我娘在我小時候就教我三字經,弟子規這些最簡單最基本的蒙學,稍稍年長,則是學習詩,書,禮,樂這些經學典籍,後麵有了一定的基礎後,入了州郡中的庠序,開始學習諸子百家的思想,也是這時候,才算真正地成為士人。”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庠序”
劉穆之點了點頭:“嗯,就是讓士人子弟們讀書學習的地方,在都城的是國子監和太學,那個學出來後直接就可以當官了,至於在各地州郡,則是叫庠序,商朝的時候,稱讀書明理的地方為序,而周朝的時候,則稱為庠,加起來,就是庠序,漢朝時的大儒董仲舒,就是上書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那位,說過一句名言,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從此,太學和國子監在京城供權貴和高官子弟讀書,而地方州郡則設庠序教育州郡士人的子侄。”
說到這裡?劉穆之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寄奴?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可誰也彆去說吧?其實?當年我進了南兗州的庠序讀書,而我家娘子?也是女扮男裝地混在裡麵學習,同學兩年?我竟然不知道她是個女的。”
劉裕這下睜圓了眼睛:“什麼?還有這事!我隻聽你說進城去讀書了,卻沒想到,居然去討了老婆啊。”
劉穆之沒好氣地說道:“呸呸呸,那時我才十歲?她才九歲?哪有這麼早就娶媳婦討老婆的,隻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她就對我芳心暗許了。”
說到這裡?劉穆之搖了搖頭:“其實江家本是中等世家,但卸任之後遷到了京口?所以我才有跟倩文一起讀書習字的機會,那個時候?我在庠序之中是鶴立雞群,而她自然也對我自幼傾心仰慕?及至年長?便要要求嶽父大人招我為婿。”
劉裕笑道:“我記得江長史也在州裡做過幾年的祭酒?難不成,就是專門為了考察你這個未來女婿的”
劉穆之笑了笑:“讓你猜中了,其實我的嶽父大人眼光非常出色,比起京城的很多醉生夢死的世家子弟,要強了太多,他看出了世家的腐朽和沒落,所以早早地辭官,到了京口這個出產驕兵悍將的地方,本來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些草莽之間的英雄豪傑,舉薦為國效力,卻沒有料到,先發現了我。”
劉裕點了點頭:“後麵羨之也得到過你嶽父的讚賞,包括劉毅的小舅鄭鮮之也是如此,你們算是我們京口土生土長的幾個才學之士了。隻是江長史後來有沒有跟你說,為什麼要來這京口找才學之士呢,按說去彆的地方,尤其是文風繁盛的地方,更有人才啊。”
劉穆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因為這裡是京口,京口人性格剛強,豪勇好鬥,極重鄉鄰之誼,如果從彆的地方,甚至是建康的世家子弟裡找人,到軍中當參軍,文吏,跟京口人的習性相差太遠,一個不小心,就會弄成當年謝萬那樣,身為主帥,卻是一副京城高門的架子,看不起京口武夫,如此則文武離心,談不上戰鬥力。所以,我的嶽父大人是想從京口本地人中找有文才之士,不一定需要才高八鬥,吟詩作賦,隻需要具備管理鄉村,寫軍書的能力即可。”
劉裕長舒了一口氣:“明白了,因為鄉裡鄉親,知根知底,本身就有信任,而且你也不可能看不起我們這些從小玩到大的小夥伴們。江長史這招,實在是高啊。不過,要是能讓我們當年也都能跟你一樣上學讀書,就更好了。”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這個是真沒辦法,蒙學這些你們沒上過,基本的字也不認識,是沒法進庠序的,不然就算讓你們來聽,你們也聽不懂啊。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是怎麼教你的嗎那可是拿著小樹枝一個個字地在地上寫,你一個字要認幾天,我多少次都想要放棄了,要不是你給我吃的,還威逼我不教就打,我恐怕是真的沒法教你認這些字。”
劉裕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說來,不讓我們上學讀書認字的,並不是朝廷的刻意為之,而是沒有這個條件因為沒有竹簡,沒有藏書,無法做到讓人有認字的基礎”
劉穆之點了點頭:“就是這個道理啊,所以自古以來,士人可能會很窮,家徒四壁,但隻要有幾卷蒙學和四書五級這些入門的讀物,就能識文斷字,認了上千個字之後,就可以去真正地上學了。我很幸運,我家有這些藏書,而你家沒有,這是你的不幸。”
劉裕歎了口氣:“我娘生我時早死,後娘接我回家,她一介女流,嫁過來的時候沒有藏書,隻有一些嫁妝,也因為要扶持我們三個兄弟,早早地變賣了,我六歲時就要去撿樹枝和稻穗賣錢,或者是幫人看牛做傭補貼家用。如果不是認識了你,識了幾百個字,隻怕我現在也會和鐵牛一樣,大字不認一個。不過,我相信這種現象不應該存在,是必須要解決的,如果天下的百姓絕大多數不識字,那知識和文化就永遠會給世家高門所掌握,以前我沒明白這個道理,以為他們隻是靠了占據田地產業才控製了天下,現在我才明白,他們真正的力量,是知識,是文化,因為,如果要治天下,教化萬民,是不能用刀,隻能用筆的!”
劉穆之點了點頭:“現在你終於明白這點了,寄奴,不過也無能為力,書籍和文化保存曆來是最難的事,殷商的史料之所以難覓,就是因為他們是刻在龜甲之上,而周朝以後,則是用了竹簡,還為了保存的長久,需要烤製竹簡成冊,非常地麻煩。曆代文學大家,往往要組織弟子門生抄寫經典,這樣才能代代相傳。寄奴,我理解你的好心,但你不是神,沒法做到天下人人一本書。”
劉裕微微一笑:“那麼,印刷和拓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