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裕的身形,消失在夜空中的街道時,仍然還站在東水關頭的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謝道韞一襲黑色的罩袍,站在他的身邊,月光如水,映在她的臉上,儘管已生華發,但那容顏仍然是如此地美麗,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不如三十許人的美婦,而那股雍容大氣的氣質,更是由內而外,任誰見了,都會心生一股傾慕之敬意。
可是劉穆之卻是勾了勾嘴角:“看來,寄奴還是沒有做好入建康的心理準備啊,今天的他,仍然會為了一兩個小人物的生死而掛懷。夫人,可能這回你又要失望了。”
謝道韞淡然道:“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平民的生死了,那不就成了現在那地下客棧的劉毅嗎手上沾著兩個小民的鮮血,卻在用手中的契約跟高門世家討價還價,你願意跟隨這樣的人嗎”
劉穆之正色道:“但現在寄奴的位置越來越高,對他來說,也越來越危險,哪怕是劉毅這樣的兄弟,也可能會成為他最可怕的對手,在戰場上,一切好說,敵人就在對麵,可以用武器來解決,可是進了城後,這些在富貴權勢麵前有所轉變的同袍,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嗎”
謝道韞笑道:“所以,得讓這天越晚來越好,最好是現在不要跟劉毅和何無忌他們起了正麵衝突。糧草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三天之內,會給你兩萬人的糧草和甲仗的。”
劉穆之有些意外:“夫人是從哪裡能拿出這麼一大筆糧草的難道,謝家現在還有積累”
謝道韞搖了搖頭:“三吳之亂後,我們的存貨幾乎給那些妖賊清掃一空,這一百萬石軍糧,是這兩年來我們謝家子侄在各地為官時,存下的戰備軍糧,桓玄入京的時間不長,沒來得及把手伸到三吳之地,這些緊急糧草,本是用來賑濟三吳百姓,也是為了組建我們謝家在吳地自己的軍隊之用,既然現在情況緊急,那些建康世家絕不肯在這時候就拿出私藏的糧草,我們謝家,隻有先出手了。”
劉穆之的臉上閃過一絲崇敬之色,正式向謝道韞拱手行禮:“夫人高義,我代寄奴在這裡向您謝過了。要是大晉的世家,個個如謝家這樣,少點私心,多點為國的公心,何至於此現在下麵的那些個世家還在跟劉毅討價還價,封官許願,又有誰會想到拿出糧草軍械,派大軍追擊桓玄呢。這天下誰屬,還沒最後決定呢。”
謝道韞歎了口氣:“趁我現在還能管事,能幫你們的,就幫你們一程吧,世家的時代已經快要結束,至少,是需要新的一批家族來頂替和淘汰掉那些已經不適合繼續掌握權勢的敗家子們,可是,就象剛才在那地下室裡所說的,誰又肯主動讓出這些呢寄奴現在連控製北府軍都做不到,還要跟劉毅和何無忌商量著來,我能幫的,也隻有早點讓他按自己的設想,調開劉毅,在建康城可以按自己的意願行事。”
劉穆之笑道:“以寄奴的個性,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世家繼續吸取民脂民膏而無所作為的。就象大將治軍,必會先斬一些刺頭,建康城中的世家,可能也要有些成為他立威的犧牲品了。”
謝道韞的眉頭一皺:“立足未穩就大開殺戒,並不是好事,世家不是營中的軍士,可以靠殺來立威的,我怕寄奴的手段過剛,會失士人之心啊。”
劉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從剛才寄奴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一股不甘和仇恨,今天那兩個人的死,隻怕會讓他堅定這股信心,現在他應該會借著投靠桓玄的這些世家,比如刁家,殷家來立威,但如果是建康城中的其他大世家也繼續象從前一樣,不納稅賦,不服軍令,甚至在後麵壞事的話,寄奴這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是一定會暴發的,不管有沒有劉毅保著他們,他是一定會滅掉幾個高門世家。來昭告天下,時代不一樣了,那種世家高門可以淩駕於所有人之上,隨意決定人生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謝道韞默然良久,才歎了口氣:“理雖如此,但是要讓那些世家子弟明白這個道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能做的,大概也隻有約束我們謝家子侄,從此謹言慎行,遵紀守法,至於彆的家族,現在也不會聽我這個老婦,或者說不會再聽謝家的號令了。”
劉穆之點了點頭:“大晉的世家天下的建立,是靠了無數吳地土豪的腦袋而確立的,而它的崩潰和消亡,也一定會有一些高貴的頭顱來證明,夫人,我們隻能做到我們能做的就可以了,彆的,也管不了太多。今天你讓寄奴過來,看到這一切,其實你也知道,劉裕不可能隨波逐流,讓他了解這世家天下的腐朽黑暗的一麵,是要激發他的鬥誌,讓他加快摧毀這個體製嗎”
謝道韞幽幽地說道:“這些,不過是相公大人的遺願罷了,今天的一切,他在十幾年前就看得非常清楚,建康城中的高門世家,基本上不可救藥。與其國破家亡,讓胡人南下滅國,到時候我們的子孫會被斬儘殺絕,還不如有劉裕這樣的人起來掌權,消滅一部分不聽話的,留下一部分識時務的,隻要世家子弟們能明白大勢所趨,重新奮發有為,也許,還能有所轉機。”
劉穆之歎了口氣:“還是相公大人站得高,看得遠,我們都不及也。夫人,時候不早了,我最後有一件事,一定要提醒你,那就是謝混,你一直都非常清醒,但你的這個好侄兒,卻是跟他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種清高和浮華,和寄奴根本就是兩路人。如果他不出來做官做事,隻是保持一個名士風度還好,但我最擔心的,就是他跟劉毅走到一起,最後成為寄奴的敵人。還有,劉婷雲的存在,讓我非常不安,你有辦法讓這個女人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