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始寧山居。
山居後院,正好是一處斷崖之處,謝安一身青衫,站在這裡,西麵的山風拂來,帶起幾分塵埃,落在他那一塵不染的青衫之上,讓這翠綠的綢衣,也多出了幾許雜色,謝安的嘴角輕輕地勾了勾,伸出那潔白的大手,輕拂去衣襟之上的幾抹塵泥,淡然道:“買德(恒衝的小字)塵汙我。”
謝道韞微微一笑:“大人還是在為了桓衝今天的提議而煩心嗎那三千援軍,這會兒隻怕已經到了建康了吧。”
謝安沒有說話,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沒回頭,輕輕地說道:“幼度,王恭送走了嗎”
謝玄點了點頭:“已經下山了,這回侄兒擅作主張,帶了阿寧一起過來,擾了相公大人的清靜,還請原諒。”
謝安搖了搖頭:“你的做法沒錯,我知道你帶王恭來是有兩個原因,一是你自己心裡沒數,不知道如何麵對我,想著找他來撐個場麵。第二嘛,你也希望王恭能回去向建康的各大世家傳遞我們謝家對於此役的態度,尤其是是戰是和,由他們家出麵,先作通各家的工作,比我們直接出麵宣布要好。”
謝玄的臉色微紅:“侄兒的這點想法,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大人當著王恭的麵還不敢說透,但聽大人這樣說,是堅決主戰了”
謝安點了點頭:“這回苻堅起傾國之兵,是要滅我大晉的,除非我們投降,滅國,不然沒有談的餘地,所以此路不通,唯一能想的,就是怎麼打贏了。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就在你和王恭來的同時,桓衝派了三千援軍,已至曆陽,聲稱要入京師宿衛,助守。”
謝玄恨恨地說道:“他們這是沒安好心,想學王敦,蘇峻,在這時候趁機控製京城,掌握朝政。”
謝安搖了搖頭:“不,現在大敵當前,桓家自己也麵對著幾十萬秦軍,是做不了這種直接控製京師的事的,這回他們隻派三千人馬來,是要做個姿態,表明荊州仍然忠於大晉朝廷,同氣連枝,必要的時候,就好開口跟我要糧要援軍,或者是萬一抵擋不住,也可以退往建康。”
謝道韞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大概也想向其他世家顯示,大晉不止是有我們謝家,也有他們桓家呢,這戰如果戰勝,也可以在戰後結好其他的家族,為他們家爭取更多的利益。”
謝安點了點頭:“道韞說的很對。所以不管他們是為了求名還是求實,這三千兵馬進建康,都是對桓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反過來說,就是對我們謝家,對國家沒什麼好處。因此,這支援軍,千萬不能留下。”
謝玄勾了勾嘴角:“可否讓他們轉道去淮南,守壽春呢剛才您也分析過了,需要在壽春拖住秦軍主力,爭取至少兩個月的時間,為北府軍調糧調兵,完成休整和戰備。”
謝安擺了擺手:“壽春是淮南要地,連結荊州和兩淮的水路彙集所在,讓荊州兵馬助守,隻怕反而出亂,還是得用自己人。這回與秦軍決戰時,不僅要有我們北府軍,還要有豫州的西府兵馬,桓伊是必須要倚重的人。”
謝玄眉頭微皺:“豫州的桓伊,是桓家的遠族,論輩份是跟您一輩,如果要他也加入的話,隻怕侄兒的資曆,不足以震服的,恐怕要相公大人親自掛帥出征才能讓他服氣了。”
謝安微微一笑:“我若掛帥,那誰來坐鎮後方,穩定朝局,震住建康城中的世家,吳地的土著士族,還有賊心不死的荊州桓家呢”
謝玄歎了口氣:“那隻有交出北府軍的指揮權,讓桓伊來掛帥,侄兒為副了。”
謝安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謝道韞:“道韞,你怎麼看”
謝道韞平靜地說道:“北府軍是我謝家一手操練的,也是今後我們謝家保身立命之本,斷不可送給外人,桓伊雖然與荊州的桓家隻是疏族遠家,但畢竟也非我謝家之人,這個人可以團結,但不能居於他之下。這次出征的主帥,最好是跟您一個輩份的,依侄女看,五叔最合適。”
謝道韞嘴裡的五叔,是謝安的弟弟謝石,曆來以文才見長,早年曾任尚書郎,黃門侍郎,還為孝武帝司馬曜講解過《孝經》,現任尚書仆射,是個標準的文官,但並不通軍事。上次君川之戰時,他領後軍為謝玄的後援,甚至沒趕上整場大戰,其拙劣的軍事指揮能力,可見一斑。
謝玄睜大了眼睛:“五叔可他並不懂軍事啊。以他為主帥,真的可以”
謝安點了點頭:“有何不可昔日齊魏爭霸,名義上的大將軍是田忌,但真正指揮的人卻是軍師孫臏,二人精誠團結,田忌的指揮權完全轉給了孫臏,才能大敗龐涓,成就孫臏的兵家之名。今天大敵當前,讓你五叔為帥,是為了團結桓伊,讓他能帶西府兵馬甘心效命,但真正的指揮,還是由你來做。”
謝玄有些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可是這樣安排,桓伊會滿意嗎五叔會聽您的話,讓侄兒放手指揮”
謝安平靜地說道:“你五叔那裡,我會去說,都是謝家人,不必擔心。對桓伊,他是明白人,隻要不居於你之下,就不會有意見,當然,重大的軍事決策,你要跟他商量,不能繞過他自行決定。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讓他立刻放棄豫州邊境,火速率曆陽的西府主力向你靠攏,同時給他在壽春的愛將,平虜將軍徐元喜下令,一定要死守壽春三個月,不得有誤!”
謝玄咬了咬牙:“徐元喜是他的愛將,隻讓他守,卻不救,真的可以嗎”
謝安的眼中冷芒一閃:“讓劉裕帶三百人去助守,就算意思到了。跟桓伊說,我們派出了北府軍裡最勇猛的戰士去,一定不會放棄壽春的,非如此不可!”
謝道韞的臉色微變,幾乎要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低頭不語。
謝安笑著搖了搖頭:“怎麼,心疼準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