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厥過去的謝勉被陳晞的手下們抬走,送上了地麵。
而礦井之下,當看到有雜石壓著鼠紋絛帶的另一側,陸寧安沒有躊躇。
挖!掘地三尺也要挖!
令國內廷侍衛長就這樣跪在石頭前麵,他徒手翻挖。任憑其明明持有吹毛可斷的寶劍,也不拿出來使用。
陳晞手下趙允磊探路,確認無虞後,在多人護航下,順國世子梁辛背著陳晞下到崩塌的礦井。如此緊要關頭,陳晞知道自己必須坐鎮,就算裡頭是刀山火海,他必須勇往無前。
陳晞當然一眼看穿,陸寧安並非害怕其劍柄在挖掘中折斷,而是為了沈暮白。沈暮白麾下忠臣不少,讓陳晞也有些敬佩。
這時的陳晞雖還沉浸在沈暮白絕無生還可能的悲愴中,但已漸漸平緩。畢竟生死無常,他現下能做的就是超度枉死的魂魄,讓他們從地底“脫身”,給予最大的哀思。
“都不許給我用劍和刀!傷了長公主半分!我要拉你們所有人陪葬!”
陸寧安呼號著,雙眼猙紅,他用其磨壞的、正在流血的右手指著眾人。他要求所有人,必須都小心謹慎著。
這突然的一聲令下,倒是把大多數人都嚇到了,慌忙扔掉手上的利器,那些個刀啊劍啊,都被甩在礦井地上,“哐當——”作響,大家都學著陸寧安,開始用手扒拉。
顯然,陸寧安已經不把陳晞放在眼裡。趙允磊聽後,麵露不悅,他陸寧安算什麼東西?!就算自己在官職上低於他,晞皇子殿下可還在這裡,他拽得什麼二五八萬的?
正當趙允磊邁出步伐上前,就要替陳晞來“好生教訓”陸寧安,不料直接被陳晞喊停。
還在梁辛背上的陳晞,陰沉地出聲,“怎麼趙允磊?沒聽到陸侍衛長說的話嗎!把劍給我扔了。”
陳晞所言,眾人表率。
他若在沈暮白遇難之際,故意以皇子之姿落井下石,雖明麵上大家都會臣服,不免被暗地裡戳脊骨。
莫要說在令國土地,即使藩屬各國,“仁義”兩字不得不丟!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
自己雖不是什麼十足好人,但也算得上堂堂君子。此等關頭,他去駁陸寧安的忠心,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何況,若自己雙腳可動,也定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想到要接受殘酷事實,陳晞一時之間無法消化。幸而,他先前正要奪眶而出的熱淚,在夜色掩映下,無人看到。
就算無休無止地纏鬥下去,他也要她活著!
他的牙關哆嗦,不好說更多,說得越多越會被眾人發現他的異樣。
陸寧安驚訝於陳晞的力挺,但他陸寧安可是長公主一派的為首的代表。若長公主香消玉殞,他也難辭其咎。就算勉強說服令皇,也左不過將成為兩派鬥爭的犧牲品,難保陳晞不拿他來祭旗!
陸寧安用力搗鼓揮舞雙手,指甲蓋都快磨損殆儘,沒幾塊能看的。手部的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他的每一次抬手和動作都伴隨著鑽心刺骨的疼痛。然而,他的眼神仿佛被下蠱一樣的堅定。
大家被陸寧安這樣鍥而不舍的搬山之力所感染,停下了眼前的工作,紛紛圍了過來。
人心不是鐵做的,也不是銅製成的。陸寧安此舉觸動了所有人的柔軟,聞者傷心,讓這幫男子漢大丈夫們悄悄拭淚。長公主如何如何再不好,也絕對不至於壞到如此地步。
“陸侍衛長!我們一起來幫你!”
積壓著的碎石在陸寧安和眾人的努力下鬆動起來,而他的手指已經不再像是人的雙手,血肉模糊,指骨就快要隱約可見。
陳晞將這一切儘收眼底,明明不是他傷了手,他的雙手似乎也和廢掉的雙腿一樣,麻木不仁了起來。
當陸寧安和眾人齊力,終於挖開最後一塊阻擋在麵前礙事的大石頭。他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漓。陸寧安的目標,那鼠紋絛帶的全貌終於顯現了出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手猛地將其抓住,奮力將它從石堆中拽出,抖著手展開絛帶,赫然是長公主的腰帶!然後他急切地將手不停在四周摩挲,試圖尋找長公主的蹤跡。
“長公主!我們都來啦!你能聽到的話,吱個聲!”
然而,他的手指觸碰之處皆是一片冰涼。陸寧安不顧一切地將整個身子探進探出,雙手瘋狂地在這裡摸索著,念叨著。
“殿下絕對就在這裡,一定就在……是不是和屬下躲貓貓!殿下你贏了,快出來吧!”
隻見陸寧安癱坐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周圍空無一物,陸寧安緊緊攥著的隻有手中那片孤零零的絛帶。
先是何藍、又是沈暮白!
“啊—!”
他終於無法抑製心中的苦楚,仰天哀嚎,儘情在礦井裡回蕩。徹底沒有了精神支撐的**,被抽空了一般,陸寧安修長的四肢無力地垂在身旁,血跡斑斑的雙手附在其膝蓋上,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顫抖,但已無力繼續。
眼前的黑暗比這礦井還要諱莫如深,如同一片深淵,將他徹底吞噬。
地上,是他的淚水混合著血水。
眾人都站了起來,臉色一個個都煞白無比,肅靜異常。因為他們都知道,陸寧安的奢想是不可能的。
陳晞此時已經被梁辛安置在井底的石壁旁,他通過依靠石壁來支撐全身的力氣,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幾近癲狂的陸寧安、因痛苦而昏過去的謝勉……自己呢?
這場兩人的角力之中,由於沈暮白的自動退出,他順理成章地又攻下一城。腦海中,很多東西飛速閃過,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
令國、景國,若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為了皇,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熱烈與開心?
他心口缺缺,好像有什麼緊要的被奪去,一時半會他不想承認那是什麼。
“大家彆愣著!帶著這些冤死的兄弟上去!”
兵心大亂,陳晞簡短命令道。
“快!”
礦井底下有著死亡與腐朽的味道,陳晞若不乾預,怕是再來次崩塌,大家今天就都要陪著沈暮白一起去了。
這裡,屍首分離。也說不好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也一概不知。
世子們和手下們全都是鼓足了勇氣,才敢繼續動作。即使隻是旁觀和也曆久彌新了,怕是幾日幾夜都不敢閉上眼睛。這樣的景象,完完全全超出眾人的預期。
沒過多久,伴隨著一聲不知從何傳來的巨響,整個地下開始劇烈晃動。石壁上的灰塵落下,隨時都會塌陷!
“礦井要塌了!”
趙允磊頭一個驚呼。
底下眾人麵麵相覷,這種情況也是頭一遭見到啊……
“走!一個人都不許留!”
陳晞指揮著。
於是所有人利索地背起已經裹好的底下的“兄弟們”,開始借助繩梯往上攀爬,都不敢慢下腳步。
而陸寧安視死如歸一樣,像是沒有了奔頭,直挺挺地坐在原地,佝僂著身子,沒有一點求生的**。
“長公主……”
陸寧安嘟嚷著,渾渾噩噩的,卻被趙允磊一把拉住。
“你給我起來!誰許你死在這裡了?”
“振作,陸寧安!沈暮白現在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好吃好喝著,要是知道你這麼蠢,她肯定要給你幾個耳光!”
陳晞怒斥道,焦急萬分。
他此行不僅沒有尋到沈暮白,連這些個兄弟眼看就要喪生於此。
萬萬不可!
“怎可如此辱沒殿下!”
陸寧安說不出話來,但陳晞對長公主胡說八道,他聽著心裡有火。
陳晞再次下令,顧不得陸寧安意願,讓趙允磊等人將掙紮的陸寧安捆起來,直接拉了上去。最後走的是陳晞和梁辛,他們帶領著剩餘的人迅速撤出。
離開礦井的那刻,陳晞再次回頭望向那片逐漸塌陷的礦井。
長保縣邊沿,月光慘淡,陰森繚繞。忽現出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是先前在礦井幄帳處,為首的鬼麵人。
此人身披黑袍,麵戴一張猙獰的鬼麵具,他手中挾持著的正是——長公主沈暮白。
還是役夫裝扮的沈暮白,雖淩亂落魄,在鬼麵人看來,依舊掩蓋不住她與生俱來的貴氣逼人。
他不想旁人看出沈暮白的女子身份,幫她把散落的長發全部挽起,帶了一頂和役夫裝扮相匹配的帽兒。
沈暮白中了鬼麵人的異香,已經沉沉睡去,在夢鄉裡什麼都有的她,根本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鬼麵人低垂著眸子,看向沈暮白微微顫動的長睫毛,像小羊一樣,在他懷裡安靜得如同正常睡著了一般。
他步履穩健,如鬼魅般穿行在夜色中,很快來到一間破舊的客棧前,門扉在他的重重叩下,“吱呀—”地洞開。
掌櫃懶洋洋地走出來,視線在鬼麵人和他懷之人身上轉了幾圈,了然於心的神色。他麵帶狡黠的笑容,問道。
“幾位客官,要幾間房?”
鬼麵人沒有說話,隻比了比手。
“一間。”
說罷,他不待掌櫃多問,抱著沈暮白大步踏入客棧。
掌櫃目送鬼麵人,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他邪魅的笑容越發深了。這樣的人他可惹不起!況且,那人手上抱著的來曆不明的女子,他也見得多了,權當什麼都沒看見罷了。
鬼麵人隨著他向上的步伐,衣訣飄揚。不經意時腳風吹起,露出他腰間那上乘的佩飾——和田玉玉佩。
而著玉佩中央,分明刻著一個古樸的“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