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來人!”沈暮白焦急地呼喊。
眾侍衛和獄卒們聞聲,一擁而上,圍在陳晞身邊。
“殿下!殿下!”
眾口齊聲,爭相想喚醒陳晞,即使無心,也要裝作緊張迫切的樣子。
陳晞,從階下囚又恢複了身份,他們都生怕錯過了這次,討好皇子的絕佳機會。
在試過用手輕拍陳晞的臉頰無果後,謝勉果斷地拿起陳晞的左手,奮力地掐捏他的虎口。
然而,陳晞毫無反應,已經沒了形的衣衫與棕褐的血跡融在一起,染紅了床板。不願躬身的他,此時蜷縮成一團,蔫巴巴的樣子,呼吸微弱。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心頭如同刀絞。
慘無人道!曾經意氣風發的皇子,如今竟然落得這般模樣……
幾名獄卒迅速上前,在謝勉的幫助下,一齊將陳晞抬上步輦。
“都小心著點!”沈暮白要他們輕手輕腳,生怕路上顛簸,“直接送到長樂殿。讓劉太醫攜人,直接到那邊候著。”
獄卒們連連說是。謝勉主動向沈暮白請求,他要一同前往。有他在,沈暮白更安心妥帖,便微微頷首作答。
她還硬撐著,總有什麼像是要從眼瞳處快奪眶而出。
沒了血氣的陳晞,像是被人蹂躪擺布的傀儡,消瘦的身軀就這樣軟綿綿地坍塌在步輦上。
真真切切地看到陳晞這幅樣子,她的內心防線,就快要決堤。
其實,她也藏著私心,怕父皇和杜曉禾太快知悉此事。如果現在,大剌剌地將昏迷的陳晞送回他的宮殿,實在太過張揚。她的長樂殿,是不二之選。
能拖的了一時就拖。
沈暮白明白,陳晞一定以為,這一切都來自自己的授意。
她,在他的心目中,是歹毒至極的女人。
陳晞,你要挺住,沈暮白低聲自語。
獄卒們齊聲應諾後,迅速而有序地行動起來,就要往長樂殿趕去。
眾人都在憂心著陳晞,沒人注意到已被獄卒們按住的鐵牙,也還矗立在一旁。
“皇太女,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是個粗人,你這一出玩得,我算是摸不著頭腦。”
鐵牙從被抓到現在就直犯嘀咕,林迅明明說他們都是在幫皇太女做事啊,明明辦妥了,怎麼還把他和兄弟們抓起來!
這裡麵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還是,皇太女在和他們故弄玄虛!
鐵牙還在不斷輸出,本以為抱上了大腿,現下看來不僅升官是沒指望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我們是你的人啊,皇太女!要我們教訓陳晞的也是你,現下你倒是心疼起來他,把我們給銬上了,這算是怎麼回事啊?!”
這句話,如同一塊石頭投入了波瀾無驚的湖水,激起了質疑與憤慨,其中也包括謝勉與陪同而來的太學祭酒李聞甫。金獄裡好像突然靜止,大家都紛紛向沈暮白投來詫異的目光。
整個金獄,矛頭瞬間掉轉。
沈暮白的臉色嘩變,強壓住內心的,這人說的什麼渾話!
和這個大老粗無冤無仇,他有什麼緣由要這樣構陷於自己?!
沈暮白沒想明白,馬上厲聲道。
“一派胡言!今日吾方才第一次見你,我根本不認識你,更何談授意過你做什麼事!”
無人敢支聲,但心裡都在揣摩著。
皇太女說的好像也有理,她和鐵牙不像相識甚久,道同契合的樣子。
若是幫凶,又不太像。
兩人也實在太無默契了。
鐵牙認為皇太女翻臉就不認賬,既然沒了好處,他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鐵牙挑釁意味十足,又再說道,“我確實不是直接聽命於你,但我是侍衛長林迅的人,他難道不是您的手下嗎?這件事,總該算在你的頭上吧?”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陷入更深的疑惑,不由得開始傾向鐵牙的說辭。
侍衛長陸寧安一入獄,沈暮白就提拔了原本默默無聞的侍衛林迅,暫代侍衛長一職。
宮裡頭侍衛隊裡人才濟濟,那個毛頭小子,要是沒了皇太女的撐腰,哪能如此得道?
看上去,真有可能都是皇太女的詭計!人群裡不時有人開始低聲議論,即使沈暮白此刻捂上耳朵,都能清晰地聽到那些誹謗與猜忌。
點點滴滴不堪入耳。
還有那些帶著刺探和不友善的目光,都朝著沈暮白而來。
她有口難辯!
沈暮白從未受過如此的難堪,那些惡意的謠言像吐著信子的毒蛇猛獸,讓她隻感到一陣陣無法抵擋的眩暈。
“都愣著做什麼!皇子的性命,是你們耽擱的起嗎?”沈暮白迅速將眾人從對自己疑神疑鬼的猜度中打斷,她的聲音雖急還有幾分微顫,卻不失冷靜,“救人要緊!”
沈暮白的語氣不容置疑,眾人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
沈暮白與陳晞的棋局,看似昏迷不醒且無法再站立的陳晞,已經被提前淘汰出局。高下立分,結局已定。
然而,實則占據上風的那一方,並不是沈暮白。
在眾人眼裡,皇太女遭遇了道德滑坡,無論她在私刑拷打中是否有參與、參與多少。
鐵牙、侍衛長林迅,都與她皇太女脫不了乾係!以權力的美名,恣意嗦擺指使他人,對競爭對手進行**的摧殘折磨的行徑,換做任何人都無法接受。
她沈暮白可以通過各種理由借口,來合理化這樣的慘劇。
但此刻金獄裡,已經沒有人認為她可以獨善其身。
他們認為沈暮白,絕非無辜。
這一場無聲的角力,漸露端倪。
大多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但他們同時對陳晞又多了憐憫與同情。
陳晞淒苦波折的身世,本就有所加成,現下他又在笞刑之下,丟了半條性命和一雙腿。絕對的弱勢之人。
大家眼睜睜看到一個貴胄子弟,在他們的麵前被百般折磨後,隕落著跌入泥潭,麵目全非的慘敗樣子。
不免有對陳晞的嘲笑奚落,但是人心還是由血肉築成的。遙不可及的陳晞,經過這樣的欺辱,像是一下子與他們貼近了。
眾人暗暗想著,做皇子有屁用,甚至還不如他們。
基於背後複雜的動機與需求,在靜悄悄中,不省人事的陳晞,得了人心。
但他為此所付出的,是遭受皮肉之苦及生命之虞的巨大代價。
這些均不在陳晞的意料之中。
沈暮白焦灼萬分,她心中有著自己的盤算,金獄人多眼雜,消息很快就會傳開,這一次,自己恐怕難辭其咎。
所以她下令將陳晞安置在自己的長樂殿,為了暫時控製住局勢。
她要太醫儘量救治陳晞,起碼要讓他好好活著,趁此期間,她要先行把所有涉嫌濫用私刑的獄卒們揪出,交給父皇懲治,包括侍衛長林迅。
與眾人猜測有彆,她根本不是看好林迅,侍衛長的位置她隻可能給到跟隨自己多年的陸寧安。陸寧安,嚴謹可靠,堪當大任。而林迅,隻是在特殊時間段內,能為她所用的棋子罷了。
她怎會不知林迅的貪小油滑,但他實在愚蠢聽話。
正是短暫任用這樣的人,才方便陸寧安洗清嫌疑後,沈暮白能將林迅用完即扔,不沾雙手。
才當了一日的侍衛長,林迅就給她沈暮白捅下了這樣天大的婁子!
她是要他,在金獄裡照拂好陳晞,例如從膳食、被褥等方麵,多加關照。
相比其他人,可以給陳晞提供些特殊待遇。
畢竟有父皇和杜曉禾的兩雙眼睛,盯著自己一言一行,沈暮白蠢到頂點,都不會想在金獄裡下手。
林迅到底是怎麼想的!
能做出如此蠢出生天的事情來!
連自己交代給他的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辦的一塌糊塗不說,還給自己身上扣上摘不掉的屎盆子,惹得一身騷臭。
還有陳晞的雙腿……
他們這是往死裡整他啊,她現下連活剝生宰了林迅的心都有!
沈暮白的臉色極差,沒有被派去護送陳晞的獄卒們,還在金獄裡與皇太女大眼瞪小眼,他們都低下頭來,不敢直視皇太女。
好巧不巧,就在這時,金獄傳來了急促的腳步。
灰頭土臉的沈暮白抬頭,就對上了春光滿麵,朝自己走來的林迅。
他乾了這樣的“好事”!
還有膽子舔著臉來見自己?!
“跪下!”
還不等林迅發話,沈暮白就先聲奪人。
顯然還不知道局勢急劇變化的林迅,隻得刷地跪下,
皇太女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在長樂殿遲遲沒有等到皇太女的林迅,想著白等下去也不是回事兒,遂即就起身回了金獄。
他腦袋瓜裡還在操練著,如何巧妙地開口向皇太女討要好處,這廝就被罰跪在眾手下的麵前。
“不知殿下,有何賜教?”
林迅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
皇太女在內,金獄眾人都臉色難看,他心下陡然一驚,剛剛走進時,看到關押陸寧安等人的囚室都空空如也。
說到陸寧安,他那該死的前任,不就站在此時皇太女的身後嘛!
還有鐵牙,被獄卒們當犯人對待,抵在牆角。
沈暮白冷冷地開口,帶著隨時能被點著的怒意,“你來得正好!有些事情,我正要好好問清楚!這位鐵牙,說是我皇太女指使,要你下令把陳晞解決,死無全屍。可有這回事?!”
“你且想清楚了,再回答。”沈暮白直盯著林迅,惡狠狠地吐字。
林迅的臉色暗下來,暗自思忖,他選擇試探性的明哲保身,裝作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絕無此事,殿下!鐵牙你莫要血口噴人!你說是皇太女下旨,口說無憑!我怎麼可能會向你下達這樣的命令!你可有什麼詔令在手嗎?拿出來給大家夥看看。”
林迅還不算笨到家,必要時候,對著自己的兄弟也能倒打一耙。
他這樣善於推卸責任,把皇太女也連帶摘得乾淨。
“你……你你…你個賣友求榮的畜生!當初是你拍著胸脯說的好好,讓我們一眾兄弟跟著你,說皇太女不會虧待我們!”
鐵牙死命地想掙開來自獄卒的禁錮,向著不做人的林迅罵道,“就是你,林迅!指使我用笞刑,去弄殘那個什麼皇子的。你說要他生不如死。”
“你莫要血口噴人!你這是在汙蔑我,空口白話怎麼做得了數。”
“畜生,你會有報應的!”
鐵牙口拙,說不來話。他既無物證,又無人證,他底下兄弟也隻是傻乎乎地聽了他的話,不管三七二十,就一起私下對陳晞用上刑罰。
林迅已經失去了沈暮白的信任。
他還不停地說著,請皇太女一定明察秋毫,為無辜的晞皇子,討回公道!
沈暮白看著兩人狗咬狗。鐵牙無法證實此事與林迅有關,但林迅總是落了個玩忽職守的帽子。
由沈暮白下令革職。順水推舟,陸寧安再次回到侍衛長的位置。
鐵牙和他底下的人被押走。
看到這一幕,獄卒們對皇太女的懷疑愈發深了,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
連陸寧安都心裡咯噔,以他對皇太女的了解,不無可能。
難道沈暮白真的沒有唆使授意過嗎?畢竟林迅確實是她的人,這其中的關係誰又能說得清?
沈暮白看出了陸寧安的猶疑,她二話不說就催促著。
“快去長和宮吧,看看何藍。”
聽到何藍,陸寧安立馬點了點頭。
他、何藍、皇太女,才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即使皇太女真的做了最壞最壞的事,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