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楚昭進來,蕭若瑾挺了挺身子,儘力讓自己看起來充滿威嚴。
“不錯,朕並非孤家寡人。”
“楚叔叔說自己並非孤家寡人,我信,但陛下你。”蕭淩塵轉過身,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意:“你看看,你現在身邊還有什麼人,難道不是孤家寡人嗎?”
“不,淩塵,你錯了,朕是對不起你父帥不假,但朕從來不是孤家寡人。”
蕭若瑾搖頭,此時此刻他想到了蕭崇,想到了蕭瑟,想到了他的皇後。
雖然有很多人背叛了自己,但蕭崇和蕭瑟依舊對他有父子之情,更彆說那位臨死都還記掛著自己的妻子。
他,蕭若瑾,從來都不是孤家寡人。
蕭淩塵隻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但這笑容已經說明一切。
蕭若瑾並未與他爭辯什麼,隻是擺了擺手:“淩塵,你下去吧,朕與他單獨聊聊。”
蕭淩塵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離開了大殿。
此後,大殿中就隻剩下蕭若瑾和楚昭。
兩人就那麼看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蕭若瑾終於堅持不住,率先開口。
“她一直希望我們和平共處,相互扶持。”
“二姐她已經死了。”
蕭若瑾愣了愣,長歎一口氣,仰頭悠悠道:“是啊,最愛我的人死了,我也要死了。”
“如果不是華錦,你活不過這個冬天。”
蕭若瑾笑了:“不錯,沒有華錦小神醫,我現在已經死了,我還能活多久?”
“你兒子求我救你,我若出手,可以讓你和尋常人一樣,多活一年。”
蕭若瑾先是一愣,隨後心頭一暖,笑道:“你說我把皇位傳給楚河如何?”
“都快死了,還跟我玩心眼?”楚昭翻了個白眼:“不管你傳給誰,對我們楚國來說都無所謂,畢竟楚國暫時沒有吞並你們北離的意思。
當然,等楚國消化了南決之後,即便楚河是北離皇帝,我那個兒子也不會手軟。
你好歹做了二十來年的皇帝,理應明白,國與國之間,利益高於一切。
你把你大女兒嫁去了南決,南決和你們北離和平共處了嗎?”
蕭若瑾一愣,感慨道:“確實,姻親帶不來和平,隻有強大才能帶來和平,不過你們和南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們一家更在乎親情。”
楚昭笑了一下:“你說的不錯,可那也僅限於尋常的交往,無法上升到兩國之間,何況我那個外甥應該看不上你的位子吧,我就不信你們沒有聊過。”
蕭若瑾沉默。
正如楚昭所言,他的確和蕭瑟聊過很久。
他很清楚,蕭瑟並不想當這個皇帝。
將蕭瑟貶出天啟之後的經曆,讓他成長了很多,卻也讓他對皇位更為不屑。
在他那個兒子看來,逍遙江湖可比在朝堂上爾虞我詐快活多了。
最關鍵的是,蕭瑟很清楚,司空千落的性子,絕對不會覺得在皇宮中待著舒服。
畢竟皇宮裡的規矩太多了,整個皇宮如同一座牢籠,即便打造的金碧輝煌,依舊是一個牢籠。
它把人的一生綁在了權力之上,把天下的重擔綁在了龍椅上。
蕭瑟不想,也不希望以後的兒子為了那一張椅子打的死去活來。
生在皇家,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以你的個人意誌為主。
你不去做,總有人在背後推著你、架著你去做一些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你不想當皇帝,那些人卻想要從龍之功。
無論是司空千落,還是雷無桀、唐蓮、無心、落明軒等等這些朋友,他們都不適合這個朝堂。
他們更適合鮮衣怒馬,對酒當歌。
他們不應該被朝堂這個大染缸汙染。
蕭瑟希望等過去很多年以後,雷無桀依舊有那般清澈到顯得愚蠢的眼神,司空千落依舊如今的天真爛漫,唐蓮依舊能一本正經的陪著他們胡鬨。
至於無心,他本就不屬於北離,
他相信自己舅舅和表兄,能給無心一個妥善的安排。
想到之前蕭瑟和自己的說那些話,蕭若瑾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或許,當年我就不該將他交給若風培養。”
“嗯,你如果不把他交給蕭若風,沒有受到蕭若風的影響,他現在肯定會和蕭崇他們奪皇位,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後悔藥賣。”
“是啊,世上沒有後悔藥。”蕭若瑾歎了口氣,問道:“崇兒會是一個好皇帝嗎?”
“誰知道呢,你當年剛剛登基時,也是一個好皇帝,不也搞出了琅琊王謀逆案。”楚昭頓了一下,笑道:“隻能說,從目前來看,他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
蕭若瑾點了點頭,突然道:“在我死後,可否將我與皇後合葬一處?”
楚筠死後,並沒有葬在北離皇陵,而是和她母妃一起被楚昭遷移到了楚國故都。
也就是,乾東城的楚國皇陵。
楚昭沉默了一陣,才點了點頭:“可以,不過你一個姓蕭的,葬在我楚國皇陵,也不怕下去以後挨揍?”
蕭若瑾笑了,笑得十分溫柔。
“筠兒會護著我的。”
楚昭:“……”
還彆說,如果真發生這種情況,以他二姐對蕭若瑾的感情,還真會護著蕭若瑾。
看著一臉得意的蕭若瑾,楚昭翻個白眼:“行了,問你一件事,聽說你去過天下第一樓,謝之則的那道元神分身也沒有瞞著你,你為何不毀了天下第一樓?”
天下第一樓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基石,一旦毀壞便會導致天道大麵積崩潰,屆時天上那些人將毫無壓力的下界而來,整個人間都會成為仙人的獵場。
這件事,謝之則並沒有瞞著蕭若瑾,所以他自然也知道。
現在聽到楚昭這麼一問,蕭若瑾一下就生氣了。
“雖說朕一直想除掉你,但朕也是人間帝王,又豈會因一己之私,引天上那群玩意兒下界屠戮人間。”
“嗯,倒是有點像帝王的樣子。”楚昭一笑,閃身來到蕭若瑾身邊:“先給你治病,等處理了你問題,我們再聊。”
之後,楚昭和蕭若瑾聊了什麼沒人知道,隻知道第二天蕭若瑾如沒事人一樣,召集朝臣開了大朝會,當眾宣布立蕭崇為太子。
這道冊封聖旨一出,整個朝堂如同炸了鍋一樣,瞬間便熱鬨起來。
白王蕭崇也震驚的抬起頭望著他父皇,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沒辦法,他很清楚,在自己父皇心目中,最寵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六弟,永安王蕭楚河。
在上蕭楚河背後還有楚國,有北離望城山、雪月城等江湖勢力,以及以董太師為首的朝臣撐腰,他雖然一直在為儲君的位置努力,但夜深人靜的時候,未嘗沒有深深的無力感。
他除了有楚昭的一個承諾之外,無論從哪方麵看,他的希望都不大,之所以沒有放棄,隻是習慣了爭取而已。
可他沒想到,今日太子之位竟然真的落在了他的頭上。
這讓蕭崇一時之間有些頭暈,怎麼下朝的都不知道。
直到……
“二哥,恭喜啊。”
蕭瑟說出這句話賀喜的話,蕭崇才回過神來。
“六弟,你……多謝,絕不會辜負你的好意。”
很顯然,蕭崇以為是蕭瑟跟蕭若瑾說了什麼,主動退出了皇位之爭,才讓他們父皇決心立他為儲君。
蕭瑟人懵了,正準備說點什麼,卻見瑾玉匆匆而來。
“永安王殿下,陛下召見。”
太安殿。
自蕭瑟踏進大門,瑾玉便帶著伺候的小黃門和宮女走了出來,將大殿留給了父子二人。
蕭若瑾高坐上首,目光如炬,一掃前幾個月的頹唐,一臉容光煥發的模樣。
但蕭若瑾的樣子卻像是一塊石頭重重砸在了蕭瑟心頭,讓他心裡生出了一股悲涼。
昔日他離開天啟,這麼多年來心中一直憋著一股對明德帝的憤懣。
即便這次回天啟城,兩個人也甚少見麵。
如今一切水落石出,當年他父皇的不得已已經被理解,但蕭瑟依舊沒有放下當年的心結。
不過自昨夜楚昭告訴他,蕭若瑾隻剩下一年就要離開人世,他內心就縈繞起了一股悲傷。
現在見到蕭若瑾,那股悲傷更是肆無忌憚的彌漫開來。
“父皇。”蕭瑟喚了一聲,跪拜在了地上。
“看來你舅舅已經跟你說了。”
蕭若瑾扶起兒子,發自內心地笑道:“人都是要死的,何況我也不是馬上便要死去。
說起來,還得謝謝我兒,為父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現在這種充滿力量的感覺了。
我了解你舅舅,如果不是你開口,他可不會給我治病。”
“父皇,您會沒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你舅舅的本事我比你清楚,他說一年,便不會多一天。”蕭若瑾搖頭笑了笑,突然道:“後悔嗎?”
蕭瑟一怔,堅定搖頭:“不悔,二哥會是一個好皇帝。”
“昨夜我也曾問過你舅舅,你可知道他怎麼說?”
蕭瑟搖頭,表示不知。
“他說崇兒隻能說眼下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以後能不能做一個好皇帝,誰也不知道。”
蕭瑟沉默了一下,說道:“嗯,倒是像舅舅會說的話。”
蕭若瑾笑了笑,似乎不願意多提楚昭,另外起了一個話題。
“當年先皇曾問過我想不想當皇帝,你可知為父是如何回答的?”
無須蕭瑟有任何表示,蕭若瑾便自顧自說道:“我是這般回答他的,皇帝乃是天選,不由人選,想不想沒有任何意義,隻看那一刻,有沒有做好準備負擔這天下,可是我的皇位並非天玄,而是那天晚上提著刀槍來的,但你不一樣,你是真正的天選。”
“父皇是說天斬劍選擇了我?”蕭瑟搖頭失笑:“天斬劍已經毀了,現在的天斬劍是舅舅雕的木劍。”
“我知道,但現在的木劍天斬依舊和曾經的天斬劍一樣,當年那柄天斬劍便曾經選擇過你舅舅,現在的天斬劍選擇了你,便證明你也是天選之人。”
蕭若瑾說著,從懷裡掏出一件事物遞給兒子:“這卷軸收好,如果你有一天後悔了,或者你二哥做的不好,就把這東西拿出來。”
蕭瑟看了眼那龍封卷軸,卻是沒有接:“我相信二哥。”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守住本心,這一份給你,另外我還寫了兩份,一份在若塵手上,一份在瑾玉手中,我知道瑾玉是你二哥的人,也算是給他一個警鐘。”
聽到蕭若瑾這麼說,蕭瑟才接過那封卷軸。
蕭若瑾滿意一笑:“我們父子走走?”
“好。”蕭瑟答應道。
父子二人,就這樣走出了太安殿。
“你許久沒回天啟,回來我又病了,一直沒有好好和你說過話,我們聊聊?”
“父皇想聊什麼?”
“你今年二十有餘了,你的幾位皇兄都有成婚,你的那幾個表兄弟更是成婚生子了,你呢?”
大抵是沒想到會是催婚,蕭瑟不由得愣了一下:“父皇,楚未尚未成婚。”
“嗯,不過我聽說聽說他和你師父的女兒已經訂婚,隻待天啟事了便會去嶽麓成婚,你要抓緊了,可有心儀的女子?”
“有。”蕭瑟難得有些害羞。
“哦?是哪家的女子?”
“是司空長風的女兒,司空千落。”
“朱雀使啊,朱雀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的妻子很漂亮,想來女兒也是個美人,挺好的,就是江湖上的人,心太野,待不住,比如宣妃,說來你那兄弟有沒有來看過她?”
“沒有。”
蕭若瑾笑了:“她就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當年……算了,當年的事不提也罷,你那位雷兄弟如何?”
“挺好的,最近天天圍著許姑娘轉。”
“許姑娘?”
“藥王辛百草的徒孫,跟著大表哥他們一起來了天啟。”
蕭若瑾嗯了一聲:“藥王的徒孫,想來也是極好的女子,他可願意做官?”
“不想,隻想做個大俠,然後打遍天下無敵手。”
“比他父親聰明。”
“父皇,你怎麼開始說笑了?”
父子二人就這麼閒聊著,與尋常父子一樣拉著家常,一路聊著聊到了一處偏僻的寢殿。
蕭瑟從來沒有來過這裡,也沒有想到過宮內還有這麼破舊的寢殿,看著似乎有很多年沒有人住了。
“這是當年我與你琅琊王叔被關緊閉的地方。”蕭若瑾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到門框的時候停了下來,問道:“如果當年我不顧一切,不讓若風死,那麼現在會怎樣?”
蕭瑟沉吟許久,答道:“一條分岔路,當我們做出了一個選擇後,就永遠看不到另一條路的風景,是仙境還是懸崖,誰也無法得知。”
“這話像你舅舅會說的話。”蕭若瑾笑了笑,收回手笑道:“走吧,去另一個地方看看。”
這個地方,蕭瑟熟悉。
因為這裡是皇後寢宮,是他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自他母親過世後,他父親再也沒有立後,這裡自然也就無人居住,但卻絲毫不顯破敗之感,一如往昔。
蕭若瑾並未帶著蕭瑟走去進,隻是站在宮殿門口呆呆地望著裡麵,仿佛看見了記憶中那道靚麗的身影,臉上不由得浮現起了溫柔地笑容。
“我這一輩子愛過很多人,用你舅舅的話說,我就是一個渣男,但我最愛的人隻有你母後,也唯有你母後對我的感情是最純粹的。”
蕭瑟搖頭,表示反對。
“琅琊王叔對你的感情也很純粹。”
“是啊,是我負了他。”蕭若瑾歎了口氣,笑道:“不過我與若風是兄弟之情,那不是愛情。”
蕭瑟:“……”
“你很像你母後,都一樣的重情,或者說楚家之人都很重情,天啟事了之後,你們走吧,去嶽麓。”
“額……父皇,我們打算去雪月城。”
蕭若瑾一愣,轉頭看向兒子,笑道:“聽說雪月城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去雪月城也不錯,你去吧,我進去看看。”
“是,兒臣告退。”
“對了,年關將近,告訴你舅舅,我在皇宮設宴,就我們蕭家人和他們一家。”
蕭瑟一笑:“好,我一定把舅舅叫來。”
蕭若瑾點頭,不再多言,邁步了寢殿……